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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燥地胡乱琢磨。
其实，在李若度日如年的期望中，她哪里知道自己留给胡番的纸条根本就没传到胡番手中呢？而这样的结局是：李若绝望了
胡番此时拿着李若的信，伤感起来。为什么呢？他想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哀悼吧。
因为对胡番来说，他想他的爱情或许早已经死去了。躲藏在嘉兴这个江南小城，他已在心里千万遍对着“爱情”这个高贵的字眼挥手。
他实在不愿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誓言骨溜溜地滑向脑后。
无根的水草将有爱情么？他在内心底反复这样问自己。
无法否定，胡番的内心依然是自卑的。
（七）
有的人在最快乐的时候也带着悲哀
忍受孤独寻找一个或许是错误的的道理。
——直到有一天，当同代人享乐了一生
想要给这时代留下纪念时，才会记得他们
于是拍打着他们的肩膀！
——高建群
五天后是一个周未，李琪驾着车从公司回来了。
刚进客厅，胡番便一个箭步迎了上去，笑说：“欢迎李琪兄回宫了，哎呀，这么大一个房子，少了你可真是缺少了什么！”言行举止中，一副嬉戏的式样。
李琪颇感意外，觉察出胡番今日的与众不同，便说：“恭喜恭喜，无论如何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不是么？看着这个世界又少了一个忧郁寡欢的人，真是令人感到振奋的事情！”说完，朝厨房内的王妈喊“王妈，李若放暑假回来了，你到屋外为她拿些行李吧！”
王妈出来后见到李琪自是一番殷勤的模样。
她应声朝屋外走去，忽然又倒了回来，说：“李先生大概还不知道吧，胡先生才说要搬出去，说不想麻烦我们家里。他已经在市郊的小镇看好了房子，想立马搬了出去，想不到你们就回来了！”
李琪一听，顿时吃了一惊，对着胡番问：“胡番，你怎么又提起这件事呢？难道在我们家里住得不舒适，或是别的原因？你说吧，假如你的原因确切让人接受，那我们就放你走了。我向来也不喜阻挠别人的自由！”
李琪有些气愤了，他顿了顿再说：“胡番，你干嘛如此介意呢？我实在想不懂了，非得到外面租间房子吗？——胡番，你恕我直言吧，据我所知你经济上并不宽裕，非得在外租上并不好的房子吗？假如你真想花钱的话，你就把房租费付给我好了我这里正苦于不能把房子租出去呢？胡番，留下吧！你是让我敬重的一个同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时，门外“哒哒哒”地响起一阵脚步声。
众人朝门外一看却是李若。她走近李琪身边，轻声问：“哥哥，胡先生是打算要走了么？”
李琪回答说：“正是呢！他不知又触到了哪里又想走了。妹妹，你们俩人也算是同一路人，把他说服了吧！家里可不能让免费的看护人跑了去了！”
李若冷笑了声，良久才冷冷地说：“胡先生决定的事，谁还能改变得了呢？我们家定不能留住他了。胡番与我们可不是同一样的人。是么？”目光直视着胡番，一副傲慢的神态。
胡番早料到和李若这次见面她会说出刺人的话来。
对着李若暗藏的讥讽，胡番释然地说：“李琪，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了。你相信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李琪不容他辩解，截断了他的话：“那就别搬了去吧！空旷的这么个大房子，缺了你，人还不感到寂寞么？多一个人总多一个一同聊天打牌的伴儿。这总比一个人独自喝闷酒好。”
李若再没说什么。她也没和他们说话，背起自己的背包自个“哒哒哒”地跑上了楼。
对自己妹妹一连串怪异的动作，李琪借此对着胡番说：“胡番，看你，现在已经把我们的霸主气走了，你还想走么？”
胡番笑着，一副歉意的模样。
他想不到他的离开会闹成这样的结局。对搬出去一事，他当然不便固执下去了。
下午，蔡林、刘明山、徐帆等人一起齐集于李琪家里。李琪又把胡番搬“家”一事说了一通，旁人自然把胡番笑话了一番。
天气闷热。有下暴雨的迹象。
“怎么一点风也没有呢？”徐帆对着门外的天气抱怨着。
“会来的，马上就会到了！”刘明山坐在他对面，放下手里的茶杯，说“在雨来之前！”
天黑沉沉的一片。忽然天边的云缝裂出一道白光，紧接着一串震耳的雷鸣从天而降，把茶几都震得摇晃起来。
“这鬼天气！”徐帆对着天气又骂了一句“它是想把土地掀翻了！”
众人沉寂地呆在位子上，像一座座雕像，谁也没接他的话。
几分钟后，天边又裂出一道闪电，电灯立刻熄灭了，紧跟着一股强劲的雷声夹带着暴风冲进屋来。骤雨也满天铺地地倾盆而下。——整个世界笼罩在黑暗之中。
李若害怕得抚着一支蜡烛从楼上飞跑下来。
李琪见妹妹惊谎失措的样子，调侃说：“怪事啦——霸王也有胆怯的时候呀！”
李若自知自己的失态，拿眼偷偷望了望胡番，没有说话。
这边，王妈早关上门窗了。
她从橱框中取出蜡烛，点燃，客厅里再次明亮起来。屋外的狂风肆虐摇摆着树木，在瞬间即逝的闪电下，在屋内还能看见它们左右摇晃的黑影。闪电和雷鸣连续不断，一时像是不能停止了。
“世上的事说变就变！拿今天的天气来说，下午还艳阳高照，谁想到晚上便全都变了呢！变化的世界！”李琪感叹地提出话题。
徐帆接过话题材：“怎么不是呢？有时前一日还信誓旦旦地向你保证的事情，一晚过后也会全部变成泡影——所以面对事情，人总得做出一个最低的心理底线，以免落个乐极生悲的结局来。”
“这样的事总有个尽头！”蔡林似是而非地也感叹着“——然而这个的天气，嘉兴是几十年未出现过了！——这雨近两天看来都不愿停！”
李若和胡番是侧面坐的，她脸一转就直对着胡番。
她问：“胡先生又有什么话说呢？胡先生总是沉默着！”其余的人也一同追问着，责备他近来的话题太少。
胡番笑了，说：“大概是的啊，也许任何事情，我们总得有个心理承受的底线！就像徐帆说的一样任何事情都是变化无常地运转着，运动的规律总得遵循——否则就只能到处撞壁了。”
“是的！”刘明山接下来说“——这么大的雨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例如大运河水上涨，发生水灾！”然后补充说：“当然，李琪家自不必担忧，河水也淹不了这幢房子，可下游的人就只能四处搬迁了”
李若瞪着眼睛说：“大概还不至于吧！”
一人说：“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了呢？就拿胡番作例证，不久前还平静地呆在报社，谁想到突然又离开了呢，到了嘉兴！”
李若脸一红，忙从胡番脸上收回了视线。
李琪接过话来，说：“胡番总有胡番的打算！就像你，蔡林，将来一定是市长的接替人，前途也一定是光明的！”
蔡林一阵推辞，慌乱着直说“哪里话”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由于没了话题，客厅里便沉默了下来。窗外的风雨交加，很激烈。
一会儿，刘明山突然惊叫了一句：“有个消息你们知道么？”
在座的人齐问：“什么事呢？”
刘明山说：“前段时日，中部地区忽然下了场大雪！”
众人话题果然又多了，纷纷感叹：“六月飞雪世上真的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么？”
于是又提起南斯拉夫局势、美国9。11事件及米洛舍维奇的命运走向等，最后一致认为，近年来的事果真不平起来。
蔡林未末补充说：“世上的事总有解决的办法，自然现象也不值得大家劳师动众地联系到窦娥的身上去吧！”
众人又笑了，说：“那倒不至于，幸福总在多数人身边！”
众人笑完，胡番插口说：“其实我突然想到上邪的古词。你们都听过这么？”
众人笑说：“听过，不就是描写爱情的嘛！”
胡番听完就念了起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哀，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李琪等人听胡番念完，称赞着：“胡番，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啊，讲的就是爱情吧，形容两人的忠贞不二！”
其余几人也说：“就是这个意思了！”
胡番于是微微一笑，也没有对众人的话多加评论。这时一支蜡烛恰好倒在胡番面前，胡番把它扶正，放回原来的位置。客厅顿时又增亮了几倍。
接下来，五六人又洋洋洒洒地对时下的政治、经济形势和目前大学扩招、考试及就业问题展开了一次激烈的辩论，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
大雨一直下着，李琪见徐帆等人执意要回去，也不再勉强，对胡番说：“我开车送送他们！”而后转头又说“胡番！如今他们是非我们一路的人了，三人都已经有了生命的另一半，所以，我就有责任不让他们的另一半独留闺室苦苦等待的义务”
胡番应和着说：“那倒是，他们此时是最幸福的人了！”
蔡林等人忙回击说：“胡番，你们找死吗！”一阵乱笑。
李琪又说：“如此下去，在嘉兴的快乐军团恐怕就得解体了！”转头又对旁边的李若和默不出声的王妈说“你也先睡吧，不要再等了！”
李琪与蔡林等四人出去不久，只听汽车的一阵发动声，然后渐渐融合到雨声中，最后除了雨打叶片的声音，什么也听不清了。
王妈见该忙的都忙完了，嘱咐完李若一番话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的步子很巧健，完全看不出是五十岁的妇人。
从门窗缝钻进来的风拂动着客厅里的空气，茶几上的蜡烛的火焰一串一串往上跃起。
客厅里只剩下胡番、李若两人。胡番首先说话了。
他说：“近来一切都好么？”无主题地。
李若回答：“好的！”
一阵沉默。
胡番又说：“那天我不知道你走了。”
李若反问了声“是么”然后歪在茶几旁边的沙发上，用手中的铅笔头拨弄着桌上的蜡烛芯。一阵忽然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胡番说：“写了，但一直没能寄出！”
李若“哦”了一声，接着又拨弄着桌上的蜡烛。蜡烛的火焰像巴眨巴眨的孩子的眼睛。
沉默后，李若又说：“胡番，你是个悲观的人么？——何至于念出这样凄惨的诗词愁人？胡先生，对于爱情，灰心和绝望就是你所有的基调了么？”
胡番看着李若，笑着，学着李琪的语气，调侃地说：“你的脑里又会在想些什么呢？”
李若见胡番起身想离开的样子，语气大变，喊：“胡番兄！——您原本不是一个彻底理想的爱情主义者么？你当年的激情哪儿去了呢？——啊，你也一定是个善变的人了！胡先生，你当年朗诵的玫瑰，——啊，那朵带血的玫瑰，难道说都已经凋零了么？——直到现在，我依然还惦念着那朵玫瑰。——胡先生，那么迅速您就蜕变成爱情，或者深含义地说，是生活的畏缩者了么”她停了一停，突然苦笑起来“或许，我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胡番震住了。
李若的话字字撞击了他的心。他确实为他的话打动了。
他止住脚步，停在客厅正中的阶梯上，回转头来，许久后说：“我应该不会再有爱情了吧”而后又大步向楼上走去。
李若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如一条溪。
当夜的雨下了一夜，风雨相伴。
（八）
让我们大家都学会忘却
对你来说，只是忘却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对我来说，只是忘却一个无法如偿以愿的美梦。
——茶花女
王朗得走了，回老家湖南，离开嘉兴。得到这一消息，李琪又是一阵长叹。
“走了，又一个要走了！现在留在嘉兴的人还剩几个呢？唉，怎么会是这个结局？发生在我们身上都这样不称心的事呢？下一个又会是谁呢？咳！嘉兴变得已经越发冷清了。”
李琪当着刘明山的面，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走动，自言自语地感叹着。
“天下无不散筵席，总有散的时候，也不必过于伤感了。”胡番说。
“是啊！王朗近来性情大变，极度的沉默，再没有在校时候开朗——也不知什么事，在校时他不是最活跃的人么？现在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刘明山说。
“会这样？自从去年到现在，他一直没到这儿来，我也没见到他总有原因！为什么呢？”李琪问。
“大概一直没找到工作的缘故吧，他有心理的压力，你知道他家境原本不太好，他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前天，他见到我，很高兴地和我打了个招呼说回家调整一段时间——我说，这样也好，于是我们就分手了。”
李琪不做声了。次日，他到了王朗的住处。王朗果然不像在校时的样子，凌乱着头发。但一见到李琪，他又显得很兴奋。
李琪说：“你就别回去了吧，到我父亲的公司里来。我们正缺人手！”
王朗释然地说：“不用了。我已经决定了。火车票已经买好了，就想回老家看一看，然后回来！”说着，拿出一张火车票来。
李琪见王朗一脸坚定，也不再勉强了。两人谈了一些琐碎的小事，说了声“再见”！
王朗把他送到门口，也说了声“再见”挥了挥手。
李琪于是告别回了公司。
前些时日的一场大雨果真使大运河的水漫延开来，受灾人口多达数十万。洪水过后，天气再次闷热起来。
听到王朗已离开的消息后，胡番觉得心底空荡荡的，后悔没有及时送他。他预感着某些事情将要发生。可是，近日来的稿约容不得他多想，他的生活也陷入困顿中。
如此这般，半个月就过去了。
这日，胡番闷得无聊，于是独自跑到市区。嘉兴市区很小，他只花去了半天时间就逛完了几乎所有的街道。在一所大学边的报刊亭上，他猛地停下脚步。
一张晚报新闻吸住了他——标题、照片均放在了醒目的位置
一青年失足身亡
昨晚6：30左右，一青年在钱塘江边失足江中，今晨其尸体被江水冲上岸时，被当地居民发觉。据尸体身上的物件证明，该男子是外地青年。
据一名目击者称，该男子在落江前已在江边坐了一天，神情极为恍惚。除去一张毕业证，该男子没有留下任何物件。据初步签定，该男子为溺水身亡。但不排除他杀的可能。具体内容，请继续关注本报明日报道。
文字左侧是该名男子生前的照片。
胡番握着手中的报纸，身子摇了摇。
照片中的人是他的大学同学：王朗！
（九）
城内不用日月光照
因有上帝的荣耀
又有羔羊为城点的灯。
风不洁净的
总不得进那座城
——圣经
李若近日来早出晚归，极少留在家里。方毅，李琪父亲的战友的儿子，李若青梅竹马的人，也到了嘉兴。
他们回来后，胡番总能听到客厅里爆发出的阵阵欢笑声。听得出，方毅还是个幽默的人。
一天夜里，房子里显得异常的宁静。胡番分明听见车子驶进花园的声响，可过后却不像往常一样叫唤王**声音。
李琪兄妹都有一个习惯，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喊王**名字，也不管有没有特别的事情。
胡番的稿件再也写不下去了，然后放下笔记本电脑。他愣着神，望着窗外迷人的夜景。
不知过了多久，一串“嗒嗒”的敲门声把他震醒过来。
进来的人是李若。
“欢迎深夜进入贵室的人么？”李若打开门后问。
胡番应声笑着说：“那是当然，你总是受欢迎的一个！何况，我原本是个借宿者呢！”
李若又说：“我会打扰你的工作，我知道你还是个夜作者！”
胡番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苦闷没有个说话的对象！”
李若笑了。
一会儿又说：“胡先生，我的那位，您觉得怎么样呢？”
胡番当然知道李若指的“那位”是哪位，夸口说：“很温雅的人，非我们一般人可以相比较”
李若截断他的话，说：“你知道我爱他么？”
胡番一时语塞。
她接着说：“我们的父亲是战友。我们一起上小学、中学、大学，我们一起长大可以说，我们是两小无猜的最要好的人”
“那是很好的事啊！彼此的秉性，一定谁都了解透彻了！”胡番回答。
“胡先生”李若接着说，似乎自言自语“胡先生真是这么看吗？——他的习性，他的生活方式，甚至他的前程，我都一清二楚可是这个人会真会是我一生中的人么？——啊，胡先生，假如我的眼前能像三年前一样只有一缕过影的云烟就好了——假如这样，我或许会爱这个人，会把他当作自己的恋人。可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一切都改变了心底的人却越发显得真实！——胡先生，你心里一定认为我这个女孩子满脑子里充斥看无知的幻想了。可是深爱一个人也是错的吗？”
李若说完，一副黯然的神态。她也不等胡番说什么话，自顾着跑出房间，不容胡番的半点解说机会。
李若走后，胡番犹自坐在窗边，面对着无边的夜色。
李若是个可爱的人。
然而，特别要指出的是，胡番骨子里就存有忧郁的基因。胡思乱想中，他脑中忽然闪现出种种念头：理想、追求、爱情、贫穷、流浪、自由
最后他对着夜空独语：“她只是暂时受着浪漫主义激情左右，热情过后，总有一天她会说：‘当初干嘛作出那样的选择呢？’现在最好，过后不出几年，当她回忆曾经的梦想时，她的面前一定是幅绝好的图画。——现在不是最好么？留着动人的幻想、激情而我的幻想呢？激情的模样又是怎么个形状呢？束缚的枷锁，远去的青春”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杭州：断桥的垂柳、苏堤的桃花、荡漾的湖面花丛间似乎还闪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他窜过去，想抓住她，而影子却离他越来越远
胡番惊醒了。
窗外忽然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丝，并夹带着阵阵凉风。已是凌晨，远处正传来鸡啼。
随后一个星期，胡番都不见李若的影子。李琪说，她去了杭州，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并抱怨：“我妹妹自由散漫的品性还是不改，走了也不打个招呼！”
胡番会意地一笑，也不再说什么。
方毅这时已住在了李琪家中。他是打算在这儿度假了。
这天下午，李琪、方毅和胡番三人惬意地坐在花园树荫下喝茶，屋内的电话响了。
李琪接完电话后走出来，对他们说：“不好意思，下午不能坐在这儿享乐了，我得赶回公司，有一个客户来了！”
胡番、方毅忙说：“你去吧，你忙你的！”
李琪歉意地打了个手势，往车库方向走去，驾着车向市区奔驰而去。于是，花园里就剩下胡番、方毅两人。
这是两人首次单独呆在一起。
方毅修长的身材、国字脸，一副安祥的神态，正拿着茶杯沿着栅栏来回踱步。胡番也自顾着拿着茶杯看着四周的环境，百无聊赖的模样。
方毅突然说：“胡先生的名字我在李若那儿时常可以听到。不出所料，胡先生果然是不同寻常的人！”
胡番说：“李若一定误解了我”
方毅说：“胡先生的文笔很犀利，笔锋痛陈时弊——你的报纸，在校时我和我的室友们是每期必看的，他们都说胡记者一定是个超然的人——这也难怪李若对胡先生的评价了。她说你是个世俗外的人。她每次和我谈起时下的形势总会谈到胡先生的文章，甚至引用胡先生的句子驳斥我和我同学的观点。看得出来，她是很尊重你的，或许已经把你当作偶像看待了。这真是让人嫉妒的！不过，我总在嫉妒中学到了些东西，例如也热衷于看这类报纸。”
胡番笑说：“那也不值得大家如此评论！”
坐到椅子上的方毅意犹未尽，语调突地轻了，说：“胡先生，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了”
胡番见方毅如此，随口说：“什么事呢？”
方毅说：“胡先生离开杭州大概与报社的变动有关吧！唉，其实我并不想重提这个话题，可是我这个人就有这个爱好，什么事情总想弄个水落石出，况且你还是李若尊敬的人。——与李若相关的事我都是好奇的”
胡番忍不住插口说：“方先生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对面的方毅又说：“其实，一个月前我已经听到父亲的话，我还大感意外，想，办得如此出色的报纸怎么突然间又改变了呢？连人员也全换掉了。胡先生，你知道这份报纸的总部在外省，而我的父亲正是掌管这一行业的人——我极为愤怒。胡先生的境遇谁不同情呢？在来嘉兴之前，我原以为住在李若家的是另一个胡番，想不到竟会是你！”停了几妙后，又接着说“对于你离开，我的父亲很痛心。胡先生，不管你信不信，这是真的，他曾问过你以前的领导，就是姓兰的主编说，为什么不把你留住——我的父亲很欣赏你，前几日我和他提起你，他还感叹了一番！”正说着，从花园门口驶进来一辆小车，正是李琪，他从车内钻了出来。
他走近方毅身边，开口便说：“见鬼，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打电话来！”于是把自已在半路上接到电话说客户有事又走了的情况说了一遍。说完又问：“方毅，我妹妹到底到杭州干什么了呢？你怎么不跟了她去！”
方毅回答说：“她总有她的目的！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她决定的事情，谁拦得住呢？”
李琪点头对胡番笑说：“方毅现在果然已经对我的妹妹了解透彻了！”
于是，三人又谈了些时下的热点事件，一直到太阳下山为止。
胡番说的不多，顾自揣测着方毅原先话的含义。
他的自尊心有点被污辱的感觉。
李若其实并没有去杭州。
自从方毅口中得知胡番以前工作的情况后，她既惊又喜。
惊的是胡番竟会有如此结局，他的遭遇让她同情；喜的是她开始懂得了胡番郁郁寡欢的些许原因了。
那一该，李若激动得简直想立刻跑到胡番眼前，可转眼一想又觉得不妥，她知道胡番一定不愿看到别人眼中同情的目光。
“他会把它当作是一种怜悯！”一天夜里，她冷静了下来，心平气和地说。
但是她又烦恼了起来。她该怎么办呢？能把自己听到的话都讲出来么？可是不讲出来，她自己又难过得像只蚂蚁。
在这种极度矛盾的心理冲突下，她便对自己的哥哥说去了杭州。
她想调整自己的心态，以便坦然地——她心理的作用，面对胡番。于是她便去了市区一个大学女同学的家里。她想，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似乎一下子完全理解了胡番的人。
在女友的家中，一想起胡番忧郁的脸和举止，她便发疯似地歌唱起来了。
由此引起了女友的不满：“你到底怎么了？”两人便又嬉戏着妞成团。
对于女友的抗议，李若全然不顾了。她一遍一遍地在房间里徘徊，来回走动，想象、构思着见到胡番后应做出的表情与情态——装作冷漠、殷勤、痛苦或冷淡、伤心、兴奋的词汇一一在她的脑海里浮荡。
可恨的是，她每当想到的回去后见到胡番后的一句恬如其分的句子，不到十分钟便又会忘得一干二净，以至急得她再也理不出一个好的头绪来。
因此，近几天只要一想到一句与胡番的交谈的句子，她便激动得边念边忙着跑回房间——拿起笔记起来，而后又用挑剔的口气念上一遍，修改，再念上一遍，直到令自己满意为止，眼中闪出快乐的光芒。
她的一连串反常的动作也一一进入到女友的眼中。
女友悲叹着：“啊，一个陷入爱情的可怜的女人！”
方毅当天对李若讲起胡番的事情后，李若怪异的神情举止让他不知所然了。
他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但他还是强迫自己，认为是自己的功劳：“我总算找到了一条能令她再次关注我的话题了。”
可三天后他的心绪又坏到了极点。他感觉到李若对胡番的关心超乎了一般的意义。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在花园内单独和胡番谈起胡番的以前事情的缘故
无可否认，方毅极爱着李若，甚至认为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会比他更爱他了。李若的语言、眼神，甚至于眼眉的抖动都能牵动他的心。他难以忘却与李若共处过的快乐时光，它们很美，如诗一样，但现在却一切都离他远去。
一个星期后，从李若细微的言谈举止里，他惊诧了：“她竟然爱上了胡番而胡番是谁呢？原来就是突然辞职的报社记者，一个游吟诗人！”
——“游吟诗人”是他父亲对胡番的评价。
想到这个词，方毅猛地颤抖起来。而他不正是我的敌人么？胡番闯进他们的生活后，李若的眼中只剩余冰霜
为了报复，方毅终于在花园中有预谋地抓住了一个机会。
他谋划的这一招所想要的结局，他也如愿以偿了。——他的“暗语”深深刺伤了胡番的自尊。
而这边，李若仍在织造着她美丽的梦。
她坚定，胡番终究会爱上她——总有一天！
(十)
太阳的光彩刚刚照耀大地
片刻间就遮上了黑压压的乌云一片！
——莎士比亚
李琪的父母出奇不意地从国外返了回来，兄妹两人忙跑出房子，到花园门口迎接，齐问：“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想死你们了！”说完，李若早一头钻父亲的怀里。
李母见了，醋意大发，说：“死丫头，老**怀里就不钻啦！”
李若听了又忙钻进母亲那儿，说：“我两个都要！”
旁人一阵欢笑。
胡番立在大门一侧。李父看见了，便问儿子：“这个就是那位胡番吧？”
李琪忙说：“是的，我向你提起的胡番就是他了。原在报社做记者，现为自由撰稿人，自由职业者”
李父听了笑了笑，没说什么，携着女儿的手一同向房子方向走去。众人于是又跟着进了屋子。
几天来，李若都在快乐中度过。
她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胡番，想和他说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有时在哪个地方见到他却说不出话来。事先准备好的那些话，一碰到胡番却像逃兵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因此，自从同学家回来后，她和他就没有单独相处过。而父母的突然回国又把她的计划全盘打乱了。她原想今晚对哥哥宣布她与方毅的关系。
现在她只有等上几天。她不想她的父母失望。她知道他们都已经把方毅当作女婿对待。
晚餐极为丰盛。七时时分，方毅连同他的父母也一同从外地赶了来。两位战友久别未见，热情程度自然不在话下。
看着客厅内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氛，胡番在自己的房间里思绪万分。不容置疑，他被这种欢庆场面感染了。
他的忧郁就应证了那句话：别人的快乐正是自己痛苦的映照。
他对自己说：“他们都幸福的生活着！”
李若晚上的装束大改平常，从楼梯走下来时，胡番差点认不出她来了。他想不到一个女子突然由牛仔t恤换成了一身晚礼服的变化有这么大。李若的一身晚礼服给她增添了些许抚媚。
她的装束让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云：“她不也常穿着这样的衣衫飘动在我的眼帘么？”
这时，李琪、方毅及各自的父母也从花园里进入到客厅，落座在餐桌旁。对李若的这身打扮，李母和方母少不了一阵夸奖，而胡番作为本宴的客人自然也少不了两位战友的关注。
方父说：“报纸上的胡记者大概就是眼前这位吧！文如其人，很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李琪接过方父的话题，忙又把向父亲介绍的那些话向方父重复了一遍。
方父很好奇地说：“胡记者非比寻常，艰苦创业，自力更生，这样可贵的精神也是值得赞扬的！”
胡番微笑着强自客套了一番。
他突然感觉到李若射来的一束目光。
方书记也客套了一番，而后与李父谈起了世界杯和9。11事件后美国经济的走向态势。
晚餐进行到十点，李父起身说：“来，今天我有三件事要宣布！第一，我们祝贺李若和方毅明年的大学毕业，通过研究生考试；第二，我们祝贺李琪年后的出国深造”
不等父亲说完，李若已拿起酒杯站了起来，伸到桌子中央，喊：“为我们的成功干杯！为四位老人的健康干杯！”众人于是都站起身，对着酒杯喊：“干杯！干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庆祝过后，李父又庄重的说：“第三个问题却是有关方毅和李若的事，转头对李若说，你是该高兴的。方家方母前些天刚和你妈提起你们的事情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性情最为了解，方毅又是个好的小伙子，因此，我和你妈是最重意了。”
李若的脸顿时涨红起来，空气沉静了下去。
约一分钟左右，李若抬起头，望了望自己的父母，又望了望方毅的父母，眼光最后停留在侧对面胡番身上，激动地说：“爸爸，我要说件事方毅只是我的哥哥，我已经有爱自己的人！”
在座的人惊奇起来，齐刷刷地全把目光盯向她，各人有务自的含义。
李母便问：“方毅不是你最好的人么？”
李若提升了语调，说：“我爱谁难道也是你们管辖的范围么？难道我连爱一个人都要听从于你们的安排，得到你们的默许么？我的恋人我爱他！我深深地为他吸引，但他决不是方毅，他只是我的哥哥”
客厅里又是一阵沉默。方毅及其家人坐在一边，很难堪的神色。
李母追问：“我们是对你最好的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李若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她针锋相对地回答：“有必要讲么？”目光游离于四周，最后再次定在胡番身上“我爱的人是个诗人！假如你们要我说，我就说吧，他温柔、勇敢他就是胡番，我的恋人。”最又补上一句“你们该满意了吗？”
众人震惊了，目光又齐刷刷地往胡番身上扫去
沉静的气氛有如地子夜的黑夜。胡番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他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结束了，餐桌上最后只剩下胡番一个人。诺大的房子寂静无声，连王妈也不见了踪影。时间慢慢流逝，直到11点20左右，王妈才从门外走了进来。
胡番问：“王妈，他们人呢？”
五妈显然知道了胡番和李若的事，有些不耐烦地说：“除了李琪在楼上，都不得走了。方先生和方太太带着李若小姐去了市区，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胡番“哦”了一声，王妈便进了地下室。
李琪不久从楼上跑下来，问：“胡兄！你和我妹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我怎么一点预感也看不出来呢？唉，胡兄，我向来是不反对爱情的人，可是我的父亲很生气。——他们很爱李若，啊，胡兄，我不反对爱情，只是你把我蒙得好苦，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胡番苦笑着，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他为这突出其来的事情弄得失去了主张。－－他知道这样的事总有一天会发生
他没有料到李若会在这样的场合表达自己的爱情。这太出乎他对的心理底线了。
他想，或许他来嘉兴的一起始就是错误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夜已经很深了。月光依旧是那么明媚，夜风轻轻拂动，翻动着窗边的白纱
胡番的头脑越来越清晰了。
他想，是该到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胡番忽然离开了嘉兴。谁也不知道他前往的目的地。
（十一）
北京的香山，红枫飘飞。行走于山道间，脚下的落叶“蟋蟋”地发出声响。
李若喜欢这感觉。
毕业后，李若顺利通过了研究生的录取名额。她没有留在上海，也没有回嘉兴，只身北去，落脚于北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
时间一天天地流去。两年过去了，她始终独守在这个城市中。也许她在寻找，可谁知道她内心底的思绪呢？——胡番？一个游吟诗人？他又落到哪儿了呢？李若默默地问自己。
她是在等待么？香山的红叶迷人、灿烂叶子红了又绿，绿了又红。
李若喜欢这样的季节，喜欢在这样的季节漫步于枫林下，看枫林覆盖的山峦，叶片从枝干上悄悄落下，在风中翻转，滑落地面，秋风轻轻地吹着，枫林发出“呼呼”的音响。
第三年，李若依旧没有离去，依然留在北方这个古老城市。
但半年后，她终于还是决定离去
她想，法国的秋天一定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时候了。于是，她便去了法国，来到一个叫里昂的小镇。没有告知任何人。
两年后，她又返了回来。
她番翻山越岭，终于到达了一个山村。在那里，她看见昔日飘逸的人——胡番，正站在一所破旧的教室内对着学生扯着咽喉念着汉语字母，头发拖到腮边，长长的，凌乱地上下抖动——那就是胡番，她日夜寻觅的人
李若返回了上海，大病一场，三个月后郁郁而终，终身未嫁。离去时，另人在她的身边发现一本日记本，上面写满了理想和爱情的字样。
2002.8完
2002。11完
焦燥地胡乱琢磨。
其实，在李若度日如年的期望中，她哪里知道自己留给胡番的纸条根本就没传到胡番手中呢？而这样的结局是：李若绝望了
胡番此时拿着李若的信，伤感起来。为什么呢？他想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哀悼吧。
因为对胡番来说，他想他的爱情或许早已经死去了。躲藏在嘉兴这个江南小城，他已在心里千万遍对着“爱情”这个高贵的字眼挥手。
他实在不愿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誓言骨溜溜地滑向脑后。
无根的水草将有爱情么？他在内心底反复这样问自己。
无法否定，胡番的内心依然是自卑的。
（七）
有的人在最快乐的时候也带着悲哀
忍受孤独寻找一个或许是错误的的道理。
——直到有一天，当同代人享乐了一生
想要给这时代留下纪念时，才会记得他们
于是拍打着他们的肩膀！
——高建群
五天后是一个周未，李琪驾着车从公司回来了。
刚进客厅，胡番便一个箭步迎了上去，笑说：“欢迎李琪兄回宫了，哎呀，这么大一个房子，少了你可真是缺少了什么！”言行举止中，一副嬉戏的式样。
李琪颇感意外，觉察出胡番今日的与众不同，便说：“恭喜恭喜，无论如何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不是么？看着这个世界又少了一个忧郁寡欢的人，真是令人感到振奋的事情！”说完，朝厨房内的王妈喊“王妈，李若放暑假回来了，你到屋外为她拿些行李吧！”
王妈出来后见到李琪自是一番殷勤的模样。
她应声朝屋外走去，忽然又倒了回来，说：“李先生大概还不知道吧，胡先生才说要搬出去，说不想麻烦我们家里。他已经在市郊的小镇看好了房子，想立马搬了出去，想不到你们就回来了！”
李琪一听，顿时吃了一惊，对着胡番问：“胡番，你怎么又提起这件事呢？难道在我们家里住得不舒适，或是别的原因？你说吧，假如你的原因确切让人接受，那我们就放你走了。我向来也不喜阻挠别人的自由！”
李琪有些气愤了，他顿了顿再说：“胡番，你干嘛如此介意呢？我实在想不懂了，非得到外面租间房子吗？——胡番，你恕我直言吧，据我所知你经济上并不宽裕，非得在外租上并不好的房子吗？假如你真想花钱的话，你就把房租费付给我好了我这里正苦于不能把房子租出去呢？胡番，留下吧！你是让我敬重的一个同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时，门外“哒哒哒”地响起一阵脚步声。
众人朝门外一看却是李若。她走近李琪身边，轻声问：“哥哥，胡先生是打算要走了么？”
李琪回答说：“正是呢！他不知又触到了哪里又想走了。妹妹，你们俩人也算是同一路人，把他说服了吧！家里可不能让免费的看护人跑了去了！”
李若冷笑了声，良久才冷冷地说：“胡先生决定的事，谁还能改变得了呢？我们家定不能留住他了。胡番与我们可不是同一样的人。是么？”目光直视着胡番，一副傲慢的神态。
胡番早料到和李若这次见面她会说出刺人的话来。
对着李若暗藏的讥讽，胡番释然地说：“李琪，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了。你相信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李琪不容他辩解，截断了他的话：“那就别搬了去吧！空旷的这么个大房子，缺了你，人还不感到寂寞么？多一个人总多一个一同聊天打牌的伴儿。这总比一个人独自喝闷酒好。”
李若再没说什么。她也没和他们说话，背起自己的背包自个“哒哒哒”地跑上了楼。
对自己妹妹一连串怪异的动作，李琪借此对着胡番说：“胡番，看你，现在已经把我们的霸主气走了，你还想走么？”
胡番笑着，一副歉意的模样。
他想不到他的离开会闹成这样的结局。对搬出去一事，他当然不便固执下去了。
下午，蔡林、刘明山、徐帆等人一起齐集于李琪家里。李琪又把胡番搬“家”一事说了一通，旁人自然把胡番笑话了一番。
天气闷热。有下暴雨的迹象。
“怎么一点风也没有呢？”徐帆对着门外的天气抱怨着。
“会来的，马上就会到了！”刘明山坐在他对面，放下手里的茶杯，说“在雨来之前！”
天黑沉沉的一片。忽然天边的云缝裂出一道白光，紧接着一串震耳的雷鸣从天而降，把茶几都震得摇晃起来。
“这鬼天气！”徐帆对着天气又骂了一句“它是想把土地掀翻了！”
众人沉寂地呆在位子上，像一座座雕像，谁也没接他的话。
几分钟后，天边又裂出一道闪电，电灯立刻熄灭了，紧跟着一股强劲的雷声夹带着暴风冲进屋来。骤雨也满天铺地地倾盆而下。——整个世界笼罩在黑暗之中。
李若害怕得抚着一支蜡烛从楼上飞跑下来。
李琪见妹妹惊谎失措的样子，调侃说：“怪事啦——霸王也有胆怯的时候呀！”
李若自知自己的失态，拿眼偷偷望了望胡番，没有说话。
这边，王妈早关上门窗了。
她从橱框中取出蜡烛，点燃，客厅里再次明亮起来。屋外的狂风肆虐摇摆着树木，在瞬间即逝的闪电下，在屋内还能看见它们左右摇晃的黑影。闪电和雷鸣连续不断，一时像是不能停止了。
“世上的事说变就变！拿今天的天气来说，下午还艳阳高照，谁想到晚上便全都变了呢！变化的世界！”李琪感叹地提出话题。
徐帆接过话题材：“怎么不是呢？有时前一日还信誓旦旦地向你保证的事情，一晚过后也会全部变成泡影——所以面对事情，人总得做出一个最低的心理底线，以免落个乐极生悲的结局来。”
“这样的事总有个尽头！”蔡林似是而非地也感叹着“——然而这个的天气，嘉兴是几十年未出现过了！——这雨近两天看来都不愿停！”
李若和胡番是侧面坐的，她脸一转就直对着胡番。
她问：“胡先生又有什么话说呢？胡先生总是沉默着！”其余的人也一同追问着，责备他近来的话题太少。
胡番笑了，说：“大概是的啊，也许任何事情，我们总得有个心理承受的底线！就像徐帆说的一样任何事情都是变化无常地运转着，运动的规律总得遵循——否则就只能到处撞壁了。”
“是的！”刘明山接下来说“——这么大的雨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例如大运河水上涨，发生水灾！”然后补充说：“当然，李琪家自不必担忧，河水也淹不了这幢房子，可下游的人就只能四处搬迁了”
李若瞪着眼睛说：“大概还不至于吧！”
一人说：“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了呢？就拿胡番作例证，不久前还平静地呆在报社，谁想到突然又离开了呢，到了嘉兴！”
李若脸一红，忙从胡番脸上收回了视线。
李琪接过话来，说：“胡番总有胡番的打算！就像你，蔡林，将来一定是市长的接替人，前途也一定是光明的！”
蔡林一阵推辞，慌乱着直说“哪里话”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由于没了话题，客厅里便沉默了下来。窗外的风雨交加，很激烈。
一会儿，刘明山突然惊叫了一句：“有个消息你们知道么？”
在座的人齐问：“什么事呢？”
刘明山说：“前段时日，中部地区忽然下了场大雪！”
众人话题果然又多了，纷纷感叹：“六月飞雪世上真的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么？”
于是又提起南斯拉夫局势、美国9。11事件及米洛舍维奇的命运走向等，最后一致认为，近年来的事果真不平起来。
蔡林未末补充说：“世上的事总有解决的办法，自然现象也不值得大家劳师动众地联系到窦娥的身上去吧！”
众人又笑了，说：“那倒不至于，幸福总在多数人身边！”
众人笑完，胡番插口说：“其实我突然想到上邪的古词。你们都听过这么？”
众人笑说：“听过，不就是描写爱情的嘛！”
胡番听完就念了起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哀，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李琪等人听胡番念完，称赞着：“胡番，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啊，讲的就是爱情吧，形容两人的忠贞不二！”
其余几人也说：“就是这个意思了！”
胡番于是微微一笑，也没有对众人的话多加评论。这时一支蜡烛恰好倒在胡番面前，胡番把它扶正，放回原来的位置。客厅顿时又增亮了几倍。
接下来，五六人又洋洋洒洒地对时下的政治、经济形势和目前大学扩招、考试及就业问题展开了一次激烈的辩论，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
大雨一直下着，李琪见徐帆等人执意要回去，也不再勉强，对胡番说：“我开车送送他们！”而后转头又说“胡番！如今他们是非我们一路的人了，三人都已经有了生命的另一半，所以，我就有责任不让他们的另一半独留闺室苦苦等待的义务”
胡番应和着说：“那倒是，他们此时是最幸福的人了！”
蔡林等人忙回击说：“胡番，你们找死吗！”一阵乱笑。
李琪又说：“如此下去，在嘉兴的快乐军团恐怕就得解体了！”转头又对旁边的李若和默不出声的王妈说“你也先睡吧，不要再等了！”
李琪与蔡林等四人出去不久，只听汽车的一阵发动声，然后渐渐融合到雨声中，最后除了雨打叶片的声音，什么也听不清了。
王妈见该忙的都忙完了，嘱咐完李若一番话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的步子很巧健，完全看不出是五十岁的妇人。
从门窗缝钻进来的风拂动着客厅里的空气，茶几上的蜡烛的火焰一串一串往上跃起。
客厅里只剩下胡番、李若两人。胡番首先说话了。
他说：“近来一切都好么？”无主题地。
李若回答：“好的！”
一阵沉默。
胡番又说：“那天我不知道你走了。”
李若反问了声“是么”然后歪在茶几旁边的沙发上，用手中的铅笔头拨弄着桌上的蜡烛芯。一阵忽然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胡番说：“写了，但一直没能寄出！”
李若“哦”了一声，接着又拨弄着桌上的蜡烛。蜡烛的火焰像巴眨巴眨的孩子的眼睛。
沉默后，李若又说：“胡番，你是个悲观的人么？——何至于念出这样凄惨的诗词愁人？胡先生，对于爱情，灰心和绝望就是你所有的基调了么？”
胡番看着李若，笑着，学着李琪的语气，调侃地说：“你的脑里又会在想些什么呢？”
李若见胡番起身想离开的样子，语气大变，喊：“胡番兄！——您原本不是一个彻底理想的爱情主义者么？你当年的激情哪儿去了呢？——啊，你也一定是个善变的人了！胡先生，你当年朗诵的玫瑰，——啊，那朵带血的玫瑰，难道说都已经凋零了么？——直到现在，我依然还惦念着那朵玫瑰。——胡先生，那么迅速您就蜕变成爱情，或者深含义地说，是生活的畏缩者了么”她停了一停，突然苦笑起来“或许，我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胡番震住了。
李若的话字字撞击了他的心。他确实为他的话打动了。
他止住脚步，停在客厅正中的阶梯上，回转头来，许久后说：“我应该不会再有爱情了吧”而后又大步向楼上走去。
李若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如一条溪。
当夜的雨下了一夜，风雨相伴。
（八）
让我们大家都学会忘却
对你来说，只是忘却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对我来说，只是忘却一个无法如偿以愿的美梦。
——茶花女
王朗得走了，回老家湖南，离开嘉兴。得到这一消息，李琪又是一阵长叹。
“走了，又一个要走了！现在留在嘉兴的人还剩几个呢？唉，怎么会是这个结局？发生在我们身上都这样不称心的事呢？下一个又会是谁呢？咳！嘉兴变得已经越发冷清了。”
李琪当着刘明山的面，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走动，自言自语地感叹着。
“天下无不散筵席，总有散的时候，也不必过于伤感了。”胡番说。
“是啊！王朗近来性情大变，极度的沉默，再没有在校时候开朗——也不知什么事，在校时他不是最活跃的人么？现在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刘明山说。
“会这样？自从去年到现在，他一直没到这儿来，我也没见到他总有原因！为什么呢？”李琪问。
“大概一直没找到工作的缘故吧，他有心理的压力，你知道他家境原本不太好，他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前天，他见到我，很高兴地和我打了个招呼说回家调整一段时间——我说，这样也好，于是我们就分手了。”
李琪不做声了。次日，他到了王朗的住处。王朗果然不像在校时的样子，凌乱着头发。但一见到李琪，他又显得很兴奋。
李琪说：“你就别回去了吧，到我父亲的公司里来。我们正缺人手！”
王朗释然地说：“不用了。我已经决定了。火车票已经买好了，就想回老家看一看，然后回来！”说着，拿出一张火车票来。
李琪见王朗一脸坚定，也不再勉强了。两人谈了一些琐碎的小事，说了声“再见”！
王朗把他送到门口，也说了声“再见”挥了挥手。
李琪于是告别回了公司。
前些时日的一场大雨果真使大运河的水漫延开来，受灾人口多达数十万。洪水过后，天气再次闷热起来。
听到王朗已离开的消息后，胡番觉得心底空荡荡的，后悔没有及时送他。他预感着某些事情将要发生。可是，近日来的稿约容不得他多想，他的生活也陷入困顿中。
如此这般，半个月就过去了。
这日，胡番闷得无聊，于是独自跑到市区。嘉兴市区很小，他只花去了半天时间就逛完了几乎所有的街道。在一所大学边的报刊亭上，他猛地停下脚步。
一张晚报新闻吸住了他——标题、照片均放在了醒目的位置
一青年失足身亡
昨晚6：30左右，一青年在钱塘江边失足江中，今晨其尸体被江水冲上岸时，被当地居民发觉。据尸体身上的物件证明，该男子是外地青年。
据一名目击者称，该男子在落江前已在江边坐了一天，神情极为恍惚。除去一张毕业证，该男子没有留下任何物件。据初步签定，该男子为溺水身亡。但不排除他杀的可能。具体内容，请继续关注本报明日报道。
文字左侧是该名男子生前的照片。
胡番握着手中的报纸，身子摇了摇。
照片中的人是他的大学同学：王朗！
（九）
城内不用日月光照
因有上帝的荣耀
又有羔羊为城点的灯。
风不洁净的
总不得进那座城
——圣经
李若近日来早出晚归，极少留在家里。方毅，李琪父亲的战友的儿子，李若青梅竹马的人，也到了嘉兴。
他们回来后，胡番总能听到客厅里爆发出的阵阵欢笑声。听得出，方毅还是个幽默的人。
一天夜里，房子里显得异常的宁静。胡番分明听见车子驶进花园的声响，可过后却不像往常一样叫唤王**声音。
李琪兄妹都有一个习惯，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喊王**名字，也不管有没有特别的事情。
胡番的稿件再也写不下去了，然后放下笔记本电脑。他愣着神，望着窗外迷人的夜景。
不知过了多久，一串“嗒嗒”的敲门声把他震醒过来。
进来的人是李若。
“欢迎深夜进入贵室的人么？”李若打开门后问。
胡番应声笑着说：“那是当然，你总是受欢迎的一个！何况，我原本是个借宿者呢！”
李若又说：“我会打扰你的工作，我知道你还是个夜作者！”
胡番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苦闷没有个说话的对象！”
李若笑了。
一会儿又说：“胡先生，我的那位，您觉得怎么样呢？”
胡番当然知道李若指的“那位”是哪位，夸口说：“很温雅的人，非我们一般人可以相比较”
李若截断他的话，说：“你知道我爱他么？”
胡番一时语塞。
她接着说：“我们的父亲是战友。我们一起上小学、中学、大学，我们一起长大可以说，我们是两小无猜的最要好的人”
“那是很好的事啊！彼此的秉性，一定谁都了解透彻了！”胡番回答。
“胡先生”李若接着说，似乎自言自语“胡先生真是这么看吗？——他的习性，他的生活方式，甚至他的前程，我都一清二楚可是这个人会真会是我一生中的人么？——啊，胡先生，假如我的眼前能像三年前一样只有一缕过影的云烟就好了——假如这样，我或许会爱这个人，会把他当作自己的恋人。可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一切都改变了心底的人却越发显得真实！——胡先生，你心里一定认为我这个女孩子满脑子里充斥看无知的幻想了。可是深爱一个人也是错的吗？”
李若说完，一副黯然的神态。她也不等胡番说什么话，自顾着跑出房间，不容胡番的半点解说机会。
李若走后，胡番犹自坐在窗边，面对着无边的夜色。
李若是个可爱的人。
然而，特别要指出的是，胡番骨子里就存有忧郁的基因。胡思乱想中，他脑中忽然闪现出种种念头：理想、追求、爱情、贫穷、流浪、自由
最后他对着夜空独语：“她只是暂时受着浪漫主义激情左右，热情过后，总有一天她会说：‘当初干嘛作出那样的选择呢？’现在最好，过后不出几年，当她回忆曾经的梦想时，她的面前一定是幅绝好的图画。——现在不是最好么？留着动人的幻想、激情而我的幻想呢？激情的模样又是怎么个形状呢？束缚的枷锁，远去的青春”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杭州：断桥的垂柳、苏堤的桃花、荡漾的湖面花丛间似乎还闪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他窜过去，想抓住她，而影子却离他越来越远
胡番惊醒了。
窗外忽然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丝，并夹带着阵阵凉风。已是凌晨，远处正传来鸡啼。
随后一个星期，胡番都不见李若的影子。李琪说，她去了杭州，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并抱怨：“我妹妹自由散漫的品性还是不改，走了也不打个招呼！”
胡番会意地一笑，也不再说什么。
方毅这时已住在了李琪家中。他是打算在这儿度假了。
这天下午，李琪、方毅和胡番三人惬意地坐在花园树荫下喝茶，屋内的电话响了。
李琪接完电话后走出来，对他们说：“不好意思，下午不能坐在这儿享乐了，我得赶回公司，有一个客户来了！”
胡番、方毅忙说：“你去吧，你忙你的！”
李琪歉意地打了个手势，往车库方向走去，驾着车向市区奔驰而去。于是，花园里就剩下胡番、方毅两人。
这是两人首次单独呆在一起。
方毅修长的身材、国字脸，一副安祥的神态，正拿着茶杯沿着栅栏来回踱步。胡番也自顾着拿着茶杯看着四周的环境，百无聊赖的模样。
方毅突然说：“胡先生的名字我在李若那儿时常可以听到。不出所料，胡先生果然是不同寻常的人！”
胡番说：“李若一定误解了我”
方毅说：“胡先生的文笔很犀利，笔锋痛陈时弊——你的报纸，在校时我和我的室友们是每期必看的，他们都说胡记者一定是个超然的人——这也难怪李若对胡先生的评价了。她说你是个世俗外的人。她每次和我谈起时下的形势总会谈到胡先生的文章，甚至引用胡先生的句子驳斥我和我同学的观点。看得出来，她是很尊重你的，或许已经把你当作偶像看待了。这真是让人嫉妒的！不过，我总在嫉妒中学到了些东西，例如也热衷于看这类报纸。”
胡番笑说：“那也不值得大家如此评论！”
坐到椅子上的方毅意犹未尽，语调突地轻了，说：“胡先生，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了”
胡番见方毅如此，随口说：“什么事呢？”
方毅说：“胡先生离开杭州大概与报社的变动有关吧！唉，其实我并不想重提这个话题，可是我这个人就有这个爱好，什么事情总想弄个水落石出，况且你还是李若尊敬的人。——与李若相关的事我都是好奇的”
胡番忍不住插口说：“方先生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对面的方毅又说：“其实，一个月前我已经听到父亲的话，我还大感意外，想，办得如此出色的报纸怎么突然间又改变了呢？连人员也全换掉了。胡先生，你知道这份报纸的总部在外省，而我的父亲正是掌管这一行业的人——我极为愤怒。胡先生的境遇谁不同情呢？在来嘉兴之前，我原以为住在李若家的是另一个胡番，想不到竟会是你！”停了几妙后，又接着说“对于你离开，我的父亲很痛心。胡先生，不管你信不信，这是真的，他曾问过你以前的领导，就是姓兰的主编说，为什么不把你留住——我的父亲很欣赏你，前几日我和他提起你，他还感叹了一番！”正说着，从花园门口驶进来一辆小车，正是李琪，他从车内钻了出来。
他走近方毅身边，开口便说：“见鬼，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打电话来！”于是把自已在半路上接到电话说客户有事又走了的情况说了一遍。说完又问：“方毅，我妹妹到底到杭州干什么了呢？你怎么不跟了她去！”
方毅回答说：“她总有她的目的！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她决定的事情，谁拦得住呢？”
李琪点头对胡番笑说：“方毅现在果然已经对我的妹妹了解透彻了！”
于是，三人又谈了些时下的热点事件，一直到太阳下山为止。
胡番说的不多，顾自揣测着方毅原先话的含义。
他的自尊心有点被污辱的感觉。
李若其实并没有去杭州。
自从方毅口中得知胡番以前工作的情况后，她既惊又喜。
惊的是胡番竟会有如此结局，他的遭遇让她同情；喜的是她开始懂得了胡番郁郁寡欢的些许原因了。
那一该，李若激动得简直想立刻跑到胡番眼前，可转眼一想又觉得不妥，她知道胡番一定不愿看到别人眼中同情的目光。
“他会把它当作是一种怜悯！”一天夜里，她冷静了下来，心平气和地说。
但是她又烦恼了起来。她该怎么办呢？能把自己听到的话都讲出来么？可是不讲出来，她自己又难过得像只蚂蚁。
在这种极度矛盾的心理冲突下，她便对自己的哥哥说去了杭州。
她想调整自己的心态，以便坦然地——她心理的作用，面对胡番。于是她便去了市区一个大学女同学的家里。她想，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似乎一下子完全理解了胡番的人。
在女友的家中，一想起胡番忧郁的脸和举止，她便发疯似地歌唱起来了。
由此引起了女友的不满：“你到底怎么了？”两人便又嬉戏着妞成团。
对于女友的抗议，李若全然不顾了。她一遍一遍地在房间里徘徊，来回走动，想象、构思着见到胡番后应做出的表情与情态——装作冷漠、殷勤、痛苦或冷淡、伤心、兴奋的词汇一一在她的脑海里浮荡。
可恨的是，她每当想到的回去后见到胡番后的一句恬如其分的句子，不到十分钟便又会忘得一干二净，以至急得她再也理不出一个好的头绪来。
因此，近几天只要一想到一句与胡番的交谈的句子，她便激动得边念边忙着跑回房间——拿起笔记起来，而后又用挑剔的口气念上一遍，修改，再念上一遍，直到令自己满意为止，眼中闪出快乐的光芒。
她的一连串反常的动作也一一进入到女友的眼中。
女友悲叹着：“啊，一个陷入爱情的可怜的女人！”
方毅当天对李若讲起胡番的事情后，李若怪异的神情举止让他不知所然了。
他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但他还是强迫自己，认为是自己的功劳：“我总算找到了一条能令她再次关注我的话题了。”
可三天后他的心绪又坏到了极点。他感觉到李若对胡番的关心超乎了一般的意义。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在花园内单独和胡番谈起胡番的以前事情的缘故
无可否认，方毅极爱着李若，甚至认为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会比他更爱他了。李若的语言、眼神，甚至于眼眉的抖动都能牵动他的心。他难以忘却与李若共处过的快乐时光，它们很美，如诗一样，但现在却一切都离他远去。
一个星期后，从李若细微的言谈举止里，他惊诧了：“她竟然爱上了胡番而胡番是谁呢？原来就是突然辞职的报社记者，一个游吟诗人！”
——“游吟诗人”是他父亲对胡番的评价。
想到这个词，方毅猛地颤抖起来。而他不正是我的敌人么？胡番闯进他们的生活后，李若的眼中只剩余冰霜
为了报复，方毅终于在花园中有预谋地抓住了一个机会。
他谋划的这一招所想要的结局，他也如愿以偿了。——他的“暗语”深深刺伤了胡番的自尊。
而这边，李若仍在织造着她美丽的梦。
她坚定，胡番终究会爱上她——总有一天！
(十)
太阳的光彩刚刚照耀大地
片刻间就遮上了黑压压的乌云一片！
——莎士比亚
李琪的父母出奇不意地从国外返了回来，兄妹两人忙跑出房子，到花园门口迎接，齐问：“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想死你们了！”说完，李若早一头钻父亲的怀里。
李母见了，醋意大发，说：“死丫头，老**怀里就不钻啦！”
李若听了又忙钻进母亲那儿，说：“我两个都要！”
旁人一阵欢笑。
胡番立在大门一侧。李父看见了，便问儿子：“这个就是那位胡番吧？”
李琪忙说：“是的，我向你提起的胡番就是他了。原在报社做记者，现为自由撰稿人，自由职业者”
李父听了笑了笑，没说什么，携着女儿的手一同向房子方向走去。众人于是又跟着进了屋子。
几天来，李若都在快乐中度过。
她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胡番，想和他说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有时在哪个地方见到他却说不出话来。事先准备好的那些话，一碰到胡番却像逃兵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因此，自从同学家回来后，她和他就没有单独相处过。而父母的突然回国又把她的计划全盘打乱了。她原想今晚对哥哥宣布她与方毅的关系。
现在她只有等上几天。她不想她的父母失望。她知道他们都已经把方毅当作女婿对待。
晚餐极为丰盛。七时时分，方毅连同他的父母也一同从外地赶了来。两位战友久别未见，热情程度自然不在话下。
看着客厅内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氛，胡番在自己的房间里思绪万分。不容置疑，他被这种欢庆场面感染了。
他的忧郁就应证了那句话：别人的快乐正是自己痛苦的映照。
他对自己说：“他们都幸福的生活着！”
李若晚上的装束大改平常，从楼梯走下来时，胡番差点认不出她来了。他想不到一个女子突然由牛仔t恤换成了一身晚礼服的变化有这么大。李若的一身晚礼服给她增添了些许抚媚。
她的装束让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云：“她不也常穿着这样的衣衫飘动在我的眼帘么？”
这时，李琪、方毅及各自的父母也从花园里进入到客厅，落座在餐桌旁。对李若的这身打扮，李母和方母少不了一阵夸奖，而胡番作为本宴的客人自然也少不了两位战友的关注。
方父说：“报纸上的胡记者大概就是眼前这位吧！文如其人，很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李琪接过方父的话题，忙又把向父亲介绍的那些话向方父重复了一遍。
方父很好奇地说：“胡记者非比寻常，艰苦创业，自力更生，这样可贵的精神也是值得赞扬的！”
胡番微笑着强自客套了一番。
他突然感觉到李若射来的一束目光。
方书记也客套了一番，而后与李父谈起了世界杯和9。11事件后美国经济的走向态势。
晚餐进行到十点，李父起身说：“来，今天我有三件事要宣布！第一，我们祝贺李若和方毅明年的大学毕业，通过研究生考试；第二，我们祝贺李琪年后的出国深造”
不等父亲说完，李若已拿起酒杯站了起来，伸到桌子中央，喊：“为我们的成功干杯！为四位老人的健康干杯！”众人于是都站起身，对着酒杯喊：“干杯！干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庆祝过后，李父又庄重的说：“第三个问题却是有关方毅和李若的事，转头对李若说，你是该高兴的。方家方母前些天刚和你妈提起你们的事情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性情最为了解，方毅又是个好的小伙子，因此，我和你妈是最重意了。”
李若的脸顿时涨红起来，空气沉静了下去。
约一分钟左右，李若抬起头，望了望自己的父母，又望了望方毅的父母，眼光最后停留在侧对面胡番身上，激动地说：“爸爸，我要说件事方毅只是我的哥哥，我已经有爱自己的人！”
在座的人惊奇起来，齐刷刷地全把目光盯向她，各人有务自的含义。
李母便问：“方毅不是你最好的人么？”
李若提升了语调，说：“我爱谁难道也是你们管辖的范围么？难道我连爱一个人都要听从于你们的安排，得到你们的默许么？我的恋人我爱他！我深深地为他吸引，但他决不是方毅，他只是我的哥哥”
客厅里又是一阵沉默。方毅及其家人坐在一边，很难堪的神色。
李母追问：“我们是对你最好的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李若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她针锋相对地回答：“有必要讲么？”目光游离于四周，最后再次定在胡番身上“我爱的人是个诗人！假如你们要我说，我就说吧，他温柔、勇敢他就是胡番，我的恋人。”最又补上一句“你们该满意了吗？”
众人震惊了，目光又齐刷刷地往胡番身上扫去
沉静的气氛有如地子夜的黑夜。胡番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他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结束了，餐桌上最后只剩下胡番一个人。诺大的房子寂静无声，连王妈也不见了踪影。时间慢慢流逝，直到11点20左右，王妈才从门外走了进来。
胡番问：“王妈，他们人呢？”
五妈显然知道了胡番和李若的事，有些不耐烦地说：“除了李琪在楼上，都不得走了。方先生和方太太带着李若小姐去了市区，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胡番“哦”了一声，王妈便进了地下室。
李琪不久从楼上跑下来，问：“胡兄！你和我妹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我怎么一点预感也看不出来呢？唉，胡兄，我向来是不反对爱情的人，可是我的父亲很生气。——他们很爱李若，啊，胡兄，我不反对爱情，只是你把我蒙得好苦，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胡番苦笑着，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他为这突出其来的事情弄得失去了主张。－－他知道这样的事总有一天会发生
他没有料到李若会在这样的场合表达自己的爱情。这太出乎他对的心理底线了。
他想，或许他来嘉兴的一起始就是错误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夜已经很深了。月光依旧是那么明媚，夜风轻轻拂动，翻动着窗边的白纱
胡番的头脑越来越清晰了。
他想，是该到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胡番忽然离开了嘉兴。谁也不知道他前往的目的地。
（十一）
北京的香山，红枫飘飞。行走于山道间，脚下的落叶“蟋蟋”地发出声响。
李若喜欢这感觉。
毕业后，李若顺利通过了研究生的录取名额。她没有留在上海，也没有回嘉兴，只身北去，落脚于北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
时间一天天地流去。两年过去了，她始终独守在这个城市中。也许她在寻找，可谁知道她内心底的思绪呢？——胡番？一个游吟诗人？他又落到哪儿了呢？李若默默地问自己。
她是在等待么？香山的红叶迷人、灿烂叶子红了又绿，绿了又红。
李若喜欢这样的季节，喜欢在这样的季节漫步于枫林下，看枫林覆盖的山峦，叶片从枝干上悄悄落下，在风中翻转，滑落地面，秋风轻轻地吹着，枫林发出“呼呼”的音响。
第三年，李若依旧没有离去，依然留在北方这个古老城市。
但半年后，她终于还是决定离去
她想，法国的秋天一定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时候了。于是，她便去了法国，来到一个叫里昂的小镇。没有告知任何人。
两年后，她又返了回来。
她番翻山越岭，终于到达了一个山村。在那里，她看见昔日飘逸的人——胡番，正站在一所破旧的教室内对着学生扯着咽喉念着汉语字母，头发拖到腮边，长长的，凌乱地上下抖动——那就是胡番，她日夜寻觅的人
李若返回了上海，大病一场，三个月后郁郁而终，终身未嫁。离去时，另人在她的身边发现一本日记本，上面写满了理想和爱情的字样。
2002.8完
2002。11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