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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芳便上楼叫醒昨天刚回来住的良成,让他给打个电话到刘中才家,自己和海胜一道匆忙到海东家和翠芝商量去刘家应该带的东西,以及要说的话。商议的结果是去的人太多或太少都不合适,便最终敲定了只海胜夫妻两个和翠芝去。因为翠芝娘家人和刘家是同村的,所以翠芝又早早约好了自己的父亲,六十四岁的许林山给做个中人调和。老头子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怕误了女儿的事,又邀了自家兄弟许林海一道,先去了刘家等候。

    海胜想着如果只搭车去,不免让人家看不起,便索性多花了几个钱包了车子三个人一道。

    刘中才家地处平原地区,仗着水田多,夫妻两个辛辛苦苦经营了许多年,日子也倒过的富足。只一点不好;刘氏夫妻相处多年,到头来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曼玲,怕家里的产业无人继承,老来无所养,又不敢轻易为长大了的女儿提及婚事,只望着送了女儿上了大学,便可让她在家里多待几年。但人长大了毕竟是要成家的,思前想后,刘中才和老伴又一致认为最好的注意是为女儿招亲。顾家小三到本村来过几次,刘中才见到过他,也觉得这个小伙子人不错。打听着小三还没有娶亲,刘中才便亲自到翠芝娘家,托许老头为自己的女儿做媒,许老头的二儿子许志和做陪媒一同到顾家提亲。刘老头开的条件很优越:许了顾家三万的礼金,答应结婚之前每年大小节日都给男方的媒人翠芝家送厚礼,又给了小三做了四套衣服。兰芳大妈大喜过望,便竭力去说服小三。接着几家人又趁热打铁把两个人的婚给定了,只等着来年阳历十月份小三和曼玲结婚。

    刘家夫妻两个把个小三宝贝得不得了,又是送东西,又是推曼玲和小三出去玩。曼玲虽说对小三并没有什么感情,但也不排斥他,况且小时候也和他玩得很开心,因此也就乐得不在家里呆着。小三向来是个厚脸皮的人,这会子倒被刘家人客气得不好意思了,便也半推半就和曼玲天天处在一块。好容易等到正月十五过了,小三心想这下可好了,终于可以用上班来躲开丈人家的热情了。刘中才却误会了小三的意思。他想着小两口子整日相处得也很好,就想他们现在肯定彼此分不开了便自作主张让曼玲和小三一起去上海上班。曼玲虽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多事,但想着哪儿不是上班,况且在上海又可以有小三兄弟几个的照应,便也不表示反对。只有小三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但也没办法,仍要堆满笑容向丈人和丈母娘表示一定会好好地照顾曼玲。看见小两口上了车,刘氏夫妻想这下两人的关系更牢靠了,便相互会心一笑,舒了一口气。

    事实刚好相反。如果小三和曼玲不在一起上班的话,两个人来年十月肯定结得成婚的。小三和曼玲一起工作,刚开始还觉得很开心,便想着上人的决定还是对的。但时间一长,小三就发现为了和曼玲出去玩,自己的财务状况逐渐恶化了。他又是个精于算计的人,觉得曼玲虽好,但碍了自己的事业就不好了。想了一番后,他主动向公司请缨去往重庆分公司上班,又明白地告诉了曼玲自己的想法。这样,两个人相处不到十个月就宣告吹了。曼玲见小三为这事而去那么远的地方,便觉得自己在上海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带了些礼物径直去了顾家后再回到家里。刘父早知道了这件事情,差点没气得断了气,又是心疼不已。他想也不想就在电话中骂了女儿一顿出气,又明令禁止她再到顾家去。曼玲口头上应着,但想了想还是去了。也不晓得是哪个走漏了风声,还没到顾家,曼玲又接到父亲的电话。这回刘中才没有阻止她了,而是要她传话:小的可以分手,老的不能不谈。二十八那天他在家等着顾家的人给个说法。

    圆桌前,刘中才抽开口中的香烟道:“论理呢,孩子们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该管太多。虽说为他们成家立事是我们的责任,但毕竟以后的日子我们是帮不了他们过的。两个人出不来,这原也很正常,硬扭在一起以后双方都不好看。”众人听了,忙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这话不假。刘中才吹开了茶水上的浮沫呷了口茶继续道:“话是这么讲,但这里我又有话了:凡事挡不过一个理。良佳这孩子,我是看他从小长到大的,也很喜欢这个孩子,要么我也不把我的丫头给他。你想想,我只有这么一个丫头,他到我家来,我怎么也要把他当宝一样捧在手里啊!就是我家其他人也不会亏待他的。其他不讲,就拿订婚后这段时间,凭良心讲,我刘家也没做对不起他的事。良佳要是懂事的话,不要我讲他也是明白的。跟在他屁股后转了这许多天,他连个招呼都不打,说分就分。你们说我可伤心,可气?就是到现在,我家反正也是从没接到他一个电话啊。这又是怎么讲呢?让人家晓得,还以为我老头子女婿还没招上门呢,就先欺负起来了。就是这丫头,她也晓得一个轻重好歹,晓得亲接不成,婆家还是要看的。她一回来连自家门槛都没踩就直接到亲家看看了,好把事情讲清楚。这样一来,她也把理做到家了。两个亲家今天也在这里,应该晓得我没扯谎。老邻家要是不相信,尽可以当场问问。”

    许家老四听了,便赔笑道:“三哥啊!话也不是这么讲的。你刚刚还说的句句在理,怎么到后来就讲不通了呢?你这一讲,不光我家这表叔表婶面子上过不去,就是我们弟兄两个今天在这里也下不了台啊!”刘中才听了,忙将双手举起来使劲向下一按,头深深地点了一下道:“大爷!今天呢,我是对你们不起了。亲家们也别见怪我粗人话讲得难听”“这是哪里的话,您说得可不就是这个理嘛!”兰芳忙起身赔笑着。刘中才冷着脸忙示意她坐下道:“不,不!我就是没理!今天叫您几位来也没什么好话招待你们,大家都知道的,也就不要说客气话了。不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道:“我索性把话就讲明白了:人呢,不是非要不可。但损失呢,我是一定得要回来的”“这是自然”海胜忙接口道。刘中才又将手野蛮地一招道:“你先听我把话讲完:人呢,我可以不强要。分了就分了,孩子们的事我犯不着管太多。但损失是我自己的,我必须要回来。不然的话,对你们不起,我只好”“要多少?”许林海见他又放出狠话,忙从中打岔,其实他也是怕刘家把话讲绝了,以后几家就不好走动了。刘中才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分,便只说道:“毕竟也算个亲戚,您几位就看着办吧。说来各位可不要怪我小老头子太刻薄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似乎又觉得自己说得还不是很妥当,他又赔笑着——这倒是自顾家人来他第一次笑。

    这个小老头其实心里算盘打得响着呢。说是要人家“看着办”其实还不是套人家的实,巴望着人家能多给一点。顾家本来也是故意放话让刘家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少要点的,这会子倒让那个精明的老头子一下就把难题推到自己的身上了。幸亏翠芝脑筋灵光,便笑着接口道:“三舅,您这是什么话?我家大妈本来是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的,还不是您通知我们来的吗?既然这样,我们就想着您怕是早就算计好了,今天也不会让我们想呢。所以我家大妈和大伯巴巴地来地来等您的话呢。再说了,三舅您平时那么爽快的人,怎么今天倒扭捏起来了。俗话讲得好:入了口容易,吐出来就难了。我家大妈喜欢你家丫头不得了,哪里舍得退呢。但既然有了这话,大妈又想着不能亏了您,只等着您的意思了。您现在又不原意说,是不想要了,还是想敲我家大伯他们一笔啊?”说完又朗声笑了起来。刘家夫妻见翠芝挑明了自己的心思,知道对方是要用这种方式硬逼着自己开价。翠芝这一笑,明是给大家大圆场,实则不让刘家有思考的余地。刘中才定了定神,又笑道:“啊哟!您不知道,我是想着能敲亲家一笔就好了,只是女生外向。我这女儿昨天晚上就千万嘱咐我,说不许想她婆家开口要钱。你讲我现在怎末办?我这个人向来是直肠子的,这会子我早憋不住要说了,可是有顾虑啊。还是亲家先说吧,我女儿也在一旁听着呢。”说完,他又将曼玲按在身边坐下。曼宁只是看了看父亲一眼,并没说什么,只是托母亲去厨房煮饭。

    一个上午,两家人推过来推过去的就是不肯出价。刚开始还是想摸对方的底呢,真的探出底子来,彼此倒不好意思说出来了。说到后来,还是刘中才沉不住气,他突然站起来瞪眼道:“亲家就说出来吧,我好掂量划不划算。不然,你们不是仗着人多欺负我这人老师吗?那么,我只好说出来了”正准备说的时候,曼玲瞪了父亲一眼,忙把他拉到里屋,一边不知道嘀咕些什么。似乎刘中才恼了,只听屋子里传出声音:“放你娘的屁!”

    这时候,刘的老婆又出来招呼道:“饭好了,亲家们就在我家吃个饭,两位大爷也就不要回去麻烦了。我家那个粗人脾气本来就不是很好,亲家们就不要和他见识了,只给我一个面子吧。”海胜几个也怪自己上午的话说得太过滑头了,把人家气成那样,也就不好意思说在吃饭。一个个道:“下午再谈吧。”便起身要走这时刘中才和曼玲走了出来。见状,刘中才不缓不急地道:“亲家们这就是见怪了,中午在这里吃个饭有什么打紧的,又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的。不管怎么讲,今天过去,不能讲明天我们两家人就不用见面吧。亲家们要不在吃饭,下午的话我就真的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说完便立刻叫曼玲拉住刚走出门槛的兰芳,自己和老婆也死活拉住不让众人走掉。海胜一伙人见再推下去,反显得自己见怪人家了,便只好重新回到桌子边坐下。曼玲又早为众人的茶杯重新换上茶叶。

    上午虽说双方到后来都搞得不快活,但刘家的饭菜准备得倒是蛮丰盛的。刘中才夫妻两个只顾着劝菜劝酒的,顾家来的几个人却是没心思吃的。一来上午把人家冒犯了,现在倒反过来受人家恩惠,这已经让人感到不安了;二来事情还没解决,下午还要继续谈,也就不能因为喝酒而误事。只有兰芳不抱这样的心思。她想着上午刘中才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这会子却又一下这样客气起来了,这明摆着就没摆什么好心。心里这样想着,气就不打一处来,便连饭也懒得吃。一个午饭,她只搛了两片藕,倒了些猪脚炖的汤泡了饭,象征性地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又推道家里的鸡没喂,她又跑到曼玲房间打了个电话给正在家里的良成。也不知母子两个哪里有那么多的话要讲,兰芳和良成直咕唧了个把小时才走出堂屋。兰芳本是紧绷着脸的,但出来见了刘家的人,又不得不堆满一脸的笑容。见桌上的碗筷已经收走了,她又端了海胜的茶杯喝了几口,似乎口干得很,一边又坐下来听海胜和刘家人讲话。

    只见海胜一边吸了口烟,一边道:“我这个人平时不会讲话,但不管怎么样,这三万五还是要给你的。你一分不要,我们两家以后见面也不尴不尬的啊。”刘中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语重心长地说着:“亲家你也不能这么想。讲句实在话,本来听到良佳和曼玲分掉,我是很生气的。以后许久又没有见到你家的人到我这里来伸个头,我就越发想你家人是不是欺负我家人少,看不起我家了。这么想着,我心里也就怪罪起来了。今天你们来了,我这气也出了,心也顺畅了。又见到亲家带了这许多东西来,便知道亲家不是看不起我家,我这心里就平衡多了,越想这礼金我是不能要回了。不然以后我们就没法见面了。”

    兰芳刚开始给海胜的话给说蒙了,不知道什么意思。这会子听刘中才这么一说,心里也就明白了,便忙笑道:“亲家大哥这么讲就不对了。要是我家小三给了你们家,这钱你就是不给我我也是要向你讨要的。但现在两个人不可能了,你给了我,我也不能收。”翠芝笑着接口道:“这是自然,你这钱如果不要回去,我家小三就是你家的人了。以后人家见岳家给了我家钱又不要小三,倒认为我家小三不正经,这不是让他以后难做人嘛!”兰芳又道:“这是其一。其二,我也蛮喜欢你家这姑娘的。人又乖巧、又孝顺。订婚不到一年,她到来婆家看望了七八回了。”翠芝道:“就是,看这孩子,我们也要买些东西表示表示。但现在亲结不成了,我们再买东西就不像了。所以呢,婆家只好给两个钱,孩子爱买什么让他自己去买好了。以前我家小三,你家人不是很贯他的嘛,就不许我家现在贯你家丫头一回?”兰芳又道:“我家人口多,本来就不是很富裕。你家要是不收回这礼金,我今晚回家怎么和人家讲?唉”翠芝会意,便接过话头道:“我们山里人日常是听不到很多新闻的,一旦听到了,就有个三言两语的说不完。刚开始还是个话,后来就越讲越离谱了。你不要以为不要礼金不打紧,可想到这在我们山里人耳中是大新闻呢。知事的说我们这亲家大哥人好,不要我家赔偿;不知事的讨人嫌的碎嘴人倒说我们家诈婚哩!”兰芳一手端着茶,一手向地上扔着刚从嘴里吐出来的瓜子壳,笑道:“可不是这么一句话!就是人家不讲什么,我也要想着亲家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家,故意拿钱给我们晃眼,不然不要钱,干嘛又让我们兴师动众跑下来一趟呢。”

    刘中才老婆听了,失声着,一口茶憋不住从鼻孔里喷出来,差点没被呛坏。她一边讨了一块毛巾一边笑着道:“你这妯娌俩一唱一和的,这唱的是哪出戏啊?照你们这一讲,我难道还真要收你们两个钱不成?”刘中才把手一摆朗声笑道:“可是歪理!今天你们山里只来了你们仨,要传也是亲家们自己传出去呀!既是要给我女儿押腰的钱,这样——曼玲呀,你婆家要给你钱买衣服传呢,过来接着吧。”曼玲只是笑,不肯过来。刘中才又拉着站起来的海胜坐下,又将堆在自己面前的一沓钞票重新塞回海胜的荷包里,一板一眼地道:“账也不是这么算的。要算起来,那我也要说一句了:我家曼玲今年在上海上了那么长时间的班,受了你家几个孩子的关照不少。曼玲回来跟我说,小三为了他把工作都给耽误了,以至于被上司分到西部那个苦地方去了。照亲家这么算小,那我今天反倒要给亲家赔钱了。”翠芝见说,忙抓起钱向曼玲的荷包只一揣,斜眼看着刘中才笑道:“你这叫什么话。婚不成,定礼就要退掉,这是我们乡下的规矩,三舅又不是不晓得——哎!小孬子,给钱买衣服干什么不要呢!”见曼玲从荷包中把钱掏回去,翠芝忙用手挡住。刘中才的老婆刚从楼上下来,见状,她慌忙冲了上来,扯着翠芝的手道:“哟!姑奶奶,这哪成啊?她小孩子有的是钱,你给这么多做什么。只留着买东西给良佳吧”兰芳匆忙跑来拦住道:“亲家奶奶,您就别拦着了,只不过是我们一点心意罢了!”四个女人只顾着相互拉扯着,海胜和刘中才几个男人也在一旁口头上相互谦让着。这样一个下午,双方只顾着拉来拉去的,幸亏许家老四口圆,到底让刘家收下了一万块钱。在刘家吃完晚饭,回家之前,兰芳又特意到了翠芝娘家讨了一封红纸,趁众人不注意,包了五百块钱偷偷塞进了曼玲挂在洗脸架上的羽绒服荷包里。第二天,刘家人发现了,便知道是顾家人给的。又见包了红纸,便知道再送回去就不象话了,只好就这样收了下来。

    四、小三的电话

    兰芳只顾着一时的高兴,一回家考量一会就后悔了。白天刚开始她还以为刘中才故意要用这种法子逼着海胜出价,便想将计就计和他拉扯。但到后来,自己的心不知怎么就热了起来,便真心要退还礼金。又见刘家人的确是个实心眼,她就越发感到这钱不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虽说经四外公劝解,到底让他家收了一万,但兰芳心里仍是过意不去,便又留了些才觉得心里舒坦一些。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晚上一回家,兰芳便悄悄地和海胜嘀咕开了:“这刘中才家的人也太不厚道了,真就好意思把我们的钱要回去了啊!嘴里只顾讲着不要,谁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曼玲那丫头我平时看她还很好的,没想到也这么坏,一天下来只和她家老头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她老头说不要钱,她就从旁边劝她爸收一点,就怕我们家反悔不给一毛了。乖乖!这么一来,我家的钱袋子就被他们套牢了。”海胜见说,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知道兰芳的脾气,便懒得和她嘀哝下去,便帮着儿媳妇一起拔鸭毛,准备过年的东西。

    兰芳是个管不住嘴的人,第二天上午去菜园的路上,她便和几个好事的婆娘比划着这事。两下一传,下午素荣也从张家的表姑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便不觉把眉头一皱,便回家埋怨了婆婆两句。也不敢向娘家的人提及,她怕娘家人知道再传到刘家人的耳朵里,到时候又要惹出事端。想了想,她又到翠芝家,翠芝是她的姑姑,但儿子叫三奶奶,她也学着人家跟着下人称呼别人,喊翠芝三奶奶。她道:“三奶!你说玉涛他奶这是做什么,没的只在外头胡说,早晚不惹出争端才怪。我是跟她合不来的,您跟她平时要好,也当劝劝她。”说着便把自己下午从张家表姑那里听出来的话头头尾尾地告诉了自己的姑姑。翠芝听后,便顿足道:“这个兰芳!”就立刻叫海东过来把年糕给炸了,自己忙跑到海胜家把兰芳叫了下来。妯娌两个关上房门嘀咕了好一阵子后,兰芳也知道了自己理亏,便把此事不再提及。幸好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那些平时碎嘴的婆娘也没那个闲情想那些污人耳根的事情了,或者说是过年的气氛冲散了人们对其他和过年不相干的事情的记忆。总而言之,谣言还没有正式形成就已经被新年的爆竹给轰散了,这不能不说是兰芳的一件幸事。

    春节说是一年的休息时间,但事实上,人们反而觉得比往常要更忙许多分了。因为是过年,海胜和海东两家就并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良玉因为还没有另起门户,所以他们夫妻几个更是和父母一起吃喝。海胜原是有个兄弟的,娶了媳妇没一年就得了痨病死了。幸好还没有儿女拖累,媳妇权氏在家住了两年也就改嫁给一个尹姓的大户。虽说小三和良玉都不在家,两家人在一起倒还可以凑成一桌子人吃饭,也可以热闹起来了。腊月三十,家里的几个妇女一天就奔波与厨房里外,男人们则忙着干以后两天好干的家务:水缸的水要保两天用,家里的每件东西都要擦得和新的一样,祖宗的坟要上一上一天下来,想歇下来是不可能的了。吃过晚饭,海东夫妻、海胜以及良成几个就坐在一起打牌守岁,兰芳和素荣则倒水烧水地忙个不停,期间还要煮上两百个茶叶蛋明天待客。有了空闲的时间,她们又想着明天要到人家拜年,便又翻箱倒柜地准备拜年时送给亲戚家的礼物。这样忙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二。到了初三,那些没要紧的近一些的亲戚,兰芳就打发几个孩子去跑一跑,远一点的就是海胜的任务,自己在家有事招待客人,没事了就图个清静。

    正月初六的中午,兰芳在家清算着各家送来的人情,也就是礼金了——良成初八订婚,早有许多亲戚忙把人情包来了。正算着账目时,只听楼上电话铃一阵阵响起来兰芳回头看了下楼梯,便忙将礼钱收拾起来。又想了想,她便把手一拍道:“嚯嚯!算了半天刚算个头绪,电话铃一响就没了!”兰芳皱着眉头蹭到楼上,一边想着账目,一边抱怨电话太吵。她暴躁地道:“来了!”

    过了老长一会儿,兰芳突然在楼上“呵呵”地不住笑起来,还又是拍手又是跺脚的,把个家里搞得像发了七级地震一样,倒骇了楼下的良成一大跳。良成莫名其妙地看着楼梯口,又笑着喊道:“妈,你做什么搞这么大动静?捡到钱你高兴,可别把咱家楼房给震倒了耶!”兰芳忙从楼上下来,嘴巴龇的像只开了线的皮鞋跟。她一面看着楼梯下来,一面道:“可不是这回事,竟比捡到钱还高兴呢——你家三兄弟刚才打了个电话,说他卖‘鼓票’赚了大钱,又在重庆盘了一爿‘皮货公司’,还望着年后提挈两个哥哥一道去发财哩!这倒其次,他还讲了今年就把婚给结了。我问他那个人是哪个,他只说是我们熟知的一个,又来过我家七次,家就在你三婶娘家。你想想可不就是曼玲!”兰芳乐得只把“股票”管叫做“鼓票”“期货”说成“皮货”小三在期货公司里当了人事部经理,在她口中就成了开了一家“皮货公司”

    不等良成有什么反应,她又跑去对海胜和素荣颠三倒四地说了一气。素荣听了高兴地直说是小三在重庆,这回家里真的就成了‘重庆’了。于是一家炸开锅似的高兴的不得了,干起事情来也更有劲了。

    当天下午,兰芳在挨家挨户散发良成的订婚喜糖时,就把小三在电话中说的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不下百十来回:“我家小三在重庆的一家马戏团上班呢!他只用在里面卖‘鼓票’的钱就开了一爿皮货店呢!钱足够了,他又想着原来的媳妇了,便叫我再去他以前的丈人家提亲哩!你说这气不气人,刚把亲退了,他又巴巴地想着刘家的女儿了。”兰芳口中说气,但一点也表现不出生气的样子来,走起路来倒是像在跳舞。那些妇女听到这话一个个都啧啧称奇,没听到的也要特意到兰芳家打听清楚了才满意而回。一个个都想不到马戏团还这么赚钱,又私下笑道:“小三先只和岳家要闹分裂,这倒好,分来分去还是一家人。幸亏刘家的丫头还没找婆家,不然小三这事怕又要费周折了。”几个妇女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传到后来,竟成了小三在马戏团给出场的马戏敲鼓配音,一个月的收入就让自己独立出来,开了一家服装厂。小三又暗中和曼玲重新好上了,还常打电话到丈人家问候巴结人家老头呢!兰芳一家听了不怒反喜,幸而这些话小三还没听见,不然他还不知道要怎样地哭笑不得呢!

    良成的事情还没办完,一家人吃过晚饭又准备商议起良佳的事情了。素荣道了一声“去请三爷爷夫妻一块来商量”便立刻起身出去。开门还没走几步路,便见海东和翠芝锁门准备上来了。素荣只笑道:“正要找你们呢,可巧就碰着了。”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家去,门还没进她便嚷道:“不用找了,三爷爷一家已经来了。”良成听了,忙起身从茶橱中找了两个干净的杯子,给二人冲好了茶。素荣也拿着茶盘进里屋抓了些瓜子、糖果之类的端了出来。听见海东几个在门口的脚步声,兰芳忙从上首的座位移到下首。海胜也站了起来以示迎接。

    见两人进门,兰芳从良成手中递过茶杯奉上,笑道:“正要叫素荣去找你们呢,可巧就来了。”翠芝也道:“这样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呢!”接过茶杯又问道:“下午我从姑妈家回来,听人讲小三和曼玲又好上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兰芳“嗟”了一声,便把中午电话中的话又不厌其烦地和翠芝详细说了一遍,道:“人是我们熟知的,又是来我家七次,又是你娘家的。你想不是曼玲还会有谁?”翠芝想了一回,便拍桌子笑道:“啊哟,这就是了!二十八那天,我就奇怪刘中才平时那么精于算计的人怎么突然就变得那么大方,八成是曼玲受小三之托,在里面做了手脚。”兰芳听了,也醒悟似地笑道:“果然是这样,你不知道,那天快吃饭的时候,曼玲不是把她老子拉到房里说什么了吗?我想八成是不准他父亲合我们要钱,不然刘牢头干吗在里面骂将起来了呢。难怪小三说会安排呢!”便又把那天小三打回家的电话也和众人提了起来。海胜等人把这话在心中咀嚼了一番,也觉得是曼玲无疑了,便个个又高兴起来。

    众人高兴着,海胜却触动了心思,突然抬头问:“刚把亲退了,这会子又向他家要人,不晓得这老头会怎么说。”兰芳正色向翠芝道:“我可不是正为这事找你们呢。刘老头见我们老顾家的反过来找他,不狠狠敲上我们一竹杠才怪。”素荣抿着嘴笑道:“怕不会吧,他不是很喜欢三兄弟嘛!”翠芝望着素荣道:“吓!哪有那么容易。你三叔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做起事来总是瞻前不顾后。把事做绝了没得人缘。这回见你爸和你妈反过来求他,他哪有不勒索的道理。这只除非早上六点钟出的是月亮,晚上出的是太阳。”兰芳道:“那样的人,家里却富足,生出来的女儿也倒乖巧。也算是他的福气。”良成打趣道:“那我妈现在就为了这个乖巧的女儿合刘老头跪下要吧。”兰芳笑骂道:“狗弄的,你有脸跟你老婆下跪求婚,老娘可没你那么不要脸!”说完又作势要打良成。众人见他娘俩这样,便一个个笑着打趣良成前天当着他老泰山的面向金秀跪着求婚的事。良成见人打趣他,刚开始还应付着,到后来实在抵挡不住了,便笑道:“刚刚还在说着小三的事呢,怎么现在又扯到我身上了?说句正经话,妈怎么不打个电话到刘家探探底细呢?”众人听了,都道“这话有理”便推着兰芳上楼打电话。

    兰芳这时候又不好意思起来了。她想着前几天在刘家未免太失礼了,便只叫海胜去打电话。海胜笑道自己向来不多话,怕没办成事,反倒坏了事,就想着让翠芝给代劳。翠芝也道这不是她家的事,她和人家提不合适,还得要亲家的人亲自说才显得诚意,就拍着良成的肩膀,示意他去打电话。良成笑道:“没个招呼打电话给他家,曼玲接了还好,要是其他人,还以为是哪个野男人无理呢!”便望着素荣。素荣见状,只把手一摇,并不作声,又指向翠芝。翠芝见了,一口茶咽进气管里,她呛得只顾着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上前亲昵地揪着素荣的耳朵。

    只为打个电话,两家人相互推搡着,好像打个电话是什么登天的事一样难。正推让间,只听楼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兰芳想也不想,就立刻窜上楼去,紧张地拿起听筒。听是曼玲的声音,她便突然高兴起来:

    “曼玲,我家小三说还想和你结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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