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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盲婚,他们三人自幼认识,他们是表兄妹。”

    “表兄妹在北美洲法律下不能结婚。”

    “他们只是远亲,一表三千里,并无血缘。”

    “她怎么会答应,林氏难兄难弟——”子山忽然噤声,人家口口声声称他君子,他怎好肆意批评林氏,人家不争气不管他事。

    罗祖斟出冰冻啤酒给子山,“我们都爱护福怡,她有一种叫人自然生出爱惜她的魅力。”

    子山心想,嫁他们两兄弟,怎么会有幸福。

    智科是好人,但是糊里糊涂,他的终身理想是美女美酒美食加一觉好睡,智学则野心勃勃,只想利用家族生意去满足个人权欲,更加可怕。

    不过,他朱子山又是什么?一个长期失业演员,身无长物,贫无立锥之地。

    罗祖罗佳又怎样?他们甘做林家随从,事事为主子打算,也不是一流人物。

    子山想,幸亏他没有女儿,否则,不知嫁什么人才好,所有追求者怕都通不过他这一关。

    他只能说:“我希望伍福怡反抗。”

    “福怡一向与他们兄弟友爱。”

    子山不出声。

    “今晚我们有一个宴会,盼望你参加。”

    “我不擅应酬。”

    “智科也是,你只管吃喝就可以。”

    林智科恐怕就是这样吃喝得五脏衰竭,这班老臣害了他。

    “子山兄,一天还没有过去,你的工作尚未完毕。”

    这时电话响起。

    罗祖听手提电话,“呵,福怡问几时接她。”

    这一家像是生活在十九世纪家春秋时代,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拥抱着说不出的表情,子山觉得他像在舞台上,客串着林家故事中一个角色,他已拒演,可是他们不让他下台。

    兄弟上了车子去医院。

    福怡一转头,已经不见了他。

    珍珠在一旁冷笑,“还以为阿科转性,原来灵光闪现,片刻即逝,我们送你吧。”

    福怡一贯温婉,“谢谢,我自己有车。”

    珍珠又问:“你外婆好吗?”

    “很好,谢谢,我要走了。”

    她转身离去。

    林智学走近,“你跟福怡说什么?”

    “就你可以与她说话,我不行?她是女神?怕我伤害她?”

    林智学其实是个英俊年轻人,可是因为脸色阴沉,极小讨人喜欢,他说:“你看这两天那三只忠心耿耿的黄狗好似有急事在身,坐立不安,他们又密谋什么?”

    珍珠答:“我肯定福怡不知内情。”

    林智学说:“福怡一向不管闲事,这才得人痛惜。”

    珍珠冷笑:“那个木美人在你心中十全十美。”

    “老周已是强弩之末。”

    “他们也不过是为自己,老周在统元已是幕后主子,人人都得看他面色,阿科胡胡混混做人,百分百依赖他,你若上台,他们会有好日子过?这才不遗余力保护主子。”

    “可是老周这人多阴沉,看见我仍然笑容满面,一字不提官司,老奸巨滑。”

    那边,在车上,子山一言不发。

    罗佳刚才在子山身边说的是:“林智科手术后昏迷不醒。”

    一到地下室便见邓医生迎出,与主诊医生一起见他们。

    “病人暂时无生命危险,情况稳定。”

    子山噗一声吐出一口大气。(原文即是如此)

    “人类的头骨坚固,是保护脑部最佳天然工具,可是,手术后瘀肿未消,头骨又变成凶器,紧紧箍住脑子,细胞无法抒缓,导致死亡,故此我们只得暂时打开部分头骨,待脑自然消肿,而在此期间,故意用药物叫病人陷入昏睡,以便治疗。”

    周老问:“有无后遗症?”

    “言之过早,见一步走一步,医疗队已经尽力。"

    子山问:“可以见一见林智科吗?”

    “他在深切治疗室。”

    邓医生带他们到房间外边,隔着玻璃,可以看到林智科躺在病床上,头部系着纱布,像顶巨大圆顶帽,身上搭满管子,陷入昏睡。

    子山听到周老叹息声。

    子山发觉林智科虽已失去知觉,但是表情复杂,他的脑部并没有停止活动,他一时微笑,似想起过去美好时光,一时皱眉,嘴角下垂,像有极大烦恼。

    这个可怜单纯的人,不知怎地,独拥数十亿遗产,像一个孩子穿金戴银逃难,要多危险就多危险。

    周老问看护:“他怕冷,室温几度?”

    “医生有吩咐,请你放心。”

    周老又与医生商议一会,才无奈告辞。

    “回去休息吧,大家都不是铁打的。”

    子山说:“我回自己的家。”

    子山住在富利河一支般屋上,狭窄兼破旧,可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

    这边罗佳听手提电话,他对子山说:“明日一早,你约好福怡去探访外婆,她请你上午九时去接她。”

    子山吞一口涎沫。

    罗佳微笑,“子山,你会喜欢外婆,她十分健谈,年轻时留学英国。”

    周老问:“还不回去休息?唉年轻真好,等闲三昼三夜不眠。”他可吃不消了。

    罗佳拍拍子山肩膀,“明日一早派司机接你。”

    子山身不由已点点头,他渴望单独与福怡见面。

    子山回到公寓,发觉背囊与旧衣物已洗净送回,放在桌头。他剥下白丝西装,踢到一角,急急淋浴,洗脱可怕的浓俗香水,然后累极入睡。

    朱子山看不见自己,否则,他也会吃惊,为什么熟睡的人会有如此多表情:一忽皱眉,一会咬齿,刹那间又嘻笑起来。

    他睡得很熟,直至天亮,电话铃把他吵醒,是罗祖精神奕奕声音:“早,子山,司机已在楼下等候。”

    子山喊一声惭愧,“我十分钟就好。”

    罗氏两兄弟精力充沛,办事能力高超,胆大心细,与林氏兄弟刚刚相反。

    富豪的第二代,只有少数能够青出于蓝,余数的资质,有目共睹。

    子山再次努力洗刷身上残余香喷水,然后换上他自己的旧衬衫卡其裤,他重重喘口气。

    不过,虽然已除下戏服,还不能松懈,在伍福怡眼中,他始终是林智科。

    司机接他往山上驶去,终于停在一幢小小独立屋前,立刻有女佣挽着水果糕点出来交给司机。

    子山下车,女佣请他进屋子。

    有人叫他:“是智科?”

    他转过头去,看到秀丽的福怡站在他身后,不置信地说:“我的愿望这么快成真了,白衬衫,卡其裤,混身清新,只剩胡须未剃。”

    子山享受,她的清脆语音,是,一切都值得。

    “智科,你这样做是为着我吗?”

    子山轻轻回答:“不,是为着米妮老鼠。”

    福怡笑:“见到外婆,可别多话。”

    今日她穿一袭浅蓝裙子,身型纤秀得叫人心疼。

    子山看着她,“福怡,你怎么会答应嫁给林智科?”

    福怡微笑,“我尚未接受那枚指环。”

    子山大胆地说:“快逃,越远越好,不要再接触林氏兄弟,林氏不是好人。”

    福怡微笑,“我何尝没有想过。”

    “什么?”

    “智科,你不是坏人,是环境宠坏了你,老爷子生前说:福怡,交给你了,你慢慢改变智科,他本性善良,只是性格疲懒。”

    子山脱口问:“你为何要担起那么大责任?改变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也明白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但外婆说,我们伍家欠林家甚多,你是知道的。”

    子山恻然,上一代的债项,要下一代还,这是什么不平等条约,伍家倒底欠林氏什么?

    “你应当反抗。”

    “智科,我并不讨厌你,尤其是今天,我觉得你是好伴。”

    子山真想说:“那么,你是喜欢朱子山,不是林智科。”

    福怡你会不会是喜欢我而不是他?

    只听得福怡说:“你看你神清气朗,戒得成酒就好。”

    他们去近郊探访外婆。

    七十余岁外婆与福怡相貌相似,从一张藤椅子上,笑容可掬,可是敏感的子山一看就知道她患记忆衰退症。

    “你来了,志云。”

    福怡蹲下,“外婆,我是福怡。”

    老人笑得更浓,“啊是福怡,快坐下吃糖果。”

    福怡轻轻说:“外婆,我陪你说故事。”

    老人问:“你想听什么故事?”

    “那个在伦敦大学追求你的男同学。”

    外婆呵呵笑起来。

    子山恻然,精神与身体健康都很好,但脑筋却糊涂了,人物时空因此残缺不齐,像写坏了的剧本。

    门铃一响,女佣去看门,老人又问:“是志云放学了吗?”

    志云是谁?老太太如许挂念她。

    来人是看护,扶起老太太,“我们去散步。”

    老太太说:“我宁愿陪福怡与智科说话。”她却认得林智科。

    看护说:“我们十分钟后即返。”

    福怡剥一只橘子给子山,“外婆患阿兹咸默症。”她的素心戚戚。

    子山握住她的双手,“福怡,请放开怀抱。”

    “幸亏有两位最好的护理人员看住她,智科,多谢你照顾我们。”

    子山听明白了,外婆那昂贵的医药费用肯定一直由林家负责。

    他轻轻说:“应该的。”

    福怡低下头,“你以前总不耐烦来看外婆。”

    “是吗?”子山吃惊,“罚掌嘴。”他拍自己脸颊一下。

    不消一会外婆回来了,吃药,喝水,然后坐回藤椅上。

    她抬头问:“统元,今日这么热闹,是什么缘故?”

    林智科一定长得像父亲。

    老太太说:“统元,我知道你喜欢志云,我再跟她说,亲上加亲,我也喜欢,你我两家又是生意伙伴,志云嫁你,我也放心。”

    电光石火间,子山明白了,志云是老太太的女儿,即福怡的母亲。

    他们两家原来有如此深厚渊源。

    这些事,周老与罗氏兄弟肯定都最清楚。

    可是结果,志云并没有嫁林统元,何故?刹那间子山明白了,她不爱他,而且,她有勇气拒绝他,她比福怡勇敢。

    只听见福怡对外婆说:“嘘,嘘,别担心。”

    外婆却看着福怡说:“打仗了,志云,你带着孩子南下吧,不必理我。”

    福怡问看护:“外婆今日话可是多一点?”

    看护微笑,“不怕,让她多讲几句好了。”

    可是外婆看到一块软糖,取过便吃,她不再讲话。

    福怡轻轻抚外婆的手,“人类命运就是这样。”

    子山说:“外婆已浑沌与天地共存,时间空间对她来说一无所用,这是另一种境界,她本人并不觉痛苦。”

    福怡接上去:“是亲人硬要她恢复详尽顺序的记忆,亲人才痛苦。”

    子山笑,“福怡,你真聪敏。”

    外婆听见笑声,也接着呵呵笑起来。

    福怡握着外婆的手放在脸颊边,“我的生命之源。”

    子山十分感动,“应该多来探访外婆。”

    “智科,之前你只来过一次,说是最畏惧老人,因为人人会无可避免变得龙钟蹒跚,何用提早熟习。”

    子山微笑说:“我真是一支讨厌的孔雀。”

    福怡说:“今日不一样。”

    看护过来说:“婆婆要睡午觉。”

    福怡说:“那我们改天再来。”

    看护说:“下次陪婆婆下围棋,她还保存着七分棋艺,相当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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