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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高洋的头被石头撞破,顿时血流如注!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憋住了呼吸,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祈祷:让时间就此停滞,让所有的一切都凝固吧!

    宽大的会议室里,刹那间鸦雀无声。

    司马领导不停地推着那副宽大的黑框眼镜,狠狠地指着蹲在地上的老场长,气急败坏地大喊:“怎么搞的?是不是故意出洋相?!新来的同志们眼睛是雪亮的!不会受蒙蔽的!是不是?”

    黑镜框后面那两道寒光,急急地闪动着。我,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两腿发软,再也不敢多看司马一眼,如果“欢迎会”再继续开下去,恐怕我是连石头阶梯也迈不下去了。

    “小插曲,啊——是不是——?小插曲吗,呵呵,欢迎会继续开!”司马首长顿时满脸堆笑,他表情变幻的神速叫我折服!

    “解放军?红帽徽?红领章?”从中国工农红军走到今天的人民解放军,它历经近半个世纪的风雨,终于成为伟大的钢铁长城。面对眼前司马海林导演的场面,我真的无法理清满腔混沌的思绪,我只感觉到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问号,变成了一团团灰黑的铅块重重地压住了心口。

    如果说“理解”也需要牵强的话。

    为了这身绿军装,千千万万颗年轻的心曾几度心动,我们抱着一颗单纯幼稚的心,告别了繁华的大都市,来到艰苦荒凉的地方,不但我们这一代人,还有许多许多中国人汇成了曾在中国大地上掀起的穿军装、戴军帽、挎军用书包的大热潮。

    眼前司马首长形象,与我心目中解放军反差如此之大,一阵疑惑后感到茫然。

    “人之初,性本善”但愿司马领导的行为并非由衷,而仅仅只是应付形势而已。

    一些从未想起的事情突然都像浮萍一般飘入脑海。

    一些从未感受过的感受,让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女过早、过多得感受了。

    无疑,现实是残酷的!

    司马海林面对鲜红的血,表现的竟如此心安理得?人性!人性呢?我在一片茫然之中寻找着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同情与怜悯。眼前发生的一切令我感到骇然,足使我心灵疼痛。或许,我错了,或许,在当时更应该采取的是麻木,或许

    太长的梦,免不了转成恶梦。

    听说,司马是来搞支“左”的。司马原来是某汽车营营长,毛遂自荐来到黑石嘴。有个老职工偷偷告诉我们:“这个司马可厉害着呢,总惦着在黑石嘴搞出点啥名堂来,靠多抓几个‘阶级敌人’好升个官啥的,这样的解放军可不多!”老职工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司马喜欢一个叫容小霜的女娃子,今年十八岁,现在她可是革委会主任,神气得很!”说完他指指站在司马旁边的一个小姑娘。

    听完这番话,我的心又是一阵紧缩。

    脑子里好像有一个洞,深得不见底,仿佛我的身子被一阵大风卷进了那个洞,轻飘飘地不着天不着地,象流云象晨雾。

    台下,混乱不清的喊叫声把我的思绪又拉回到现场,台上,黑镜框后面两道令我躲闪不及的寒光!

    司马旁边那个领头喊口号的容小霜大约只有一米六左右,生得娇小美丽,身材苗条,透露出青春少女的活力,她的肤色白里透着红晕,浅蓝色的眼睛,被裹在长长的睫毛里,鼻子和嘴巴端庄秀美,娟丽的容貌与愤愤振臂高呼大喊的形象太不协调!我觉察到自己的心在为台上那位姑娘痛惜流泪。

    “打倒!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容小霜又一次领头喊起口号。

    我的头急剧痛起来我不忍再多看容小霜一眼!

    欢迎大会终于在一遍又一遍的“打倒阶级敌人”之中结束了。

    当我晃晃荡荡迷迷糊糊地迈下高高的石头台阶时,仿佛自己也被批斗了一样,双腿象灌了铅那样沉重,但心,又一次被掏得空空地。

    六

    那一夜,贺筠和我都没睡着。

    借用山里人的话说:“山里天,娃的脸,一天变三变。”晚饭后,气温急剧下降,老职工们讲:“要下雪啦!”果不其然,雪说下就下,而且越来越大,我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鹅毛般的大雪”转眼间,山林便坐成了一位缄默无语的白发老者。

    雪无声无响。

    美丽的雪景,却没有令人产生丝毫浪漫之情,我想,此时此刻,谁也不会因宛若仙境的深山和优雅的四月之雪而诗意浓浓!

    心沉甸甸地。

    雪依然鹅毛般地落着无声地落着。

    第五天。

    雪还在下,稍小了些,我们照旧在等待工作的安排。

    在一种精神的守望里,我静静地看着除了白雪、一无所有的天空、被压在雪下面的山林、房屋、条条小路。

    第六天,雪下下停停,四周一片死寂!

    终于听到军管组命令了:男孩子一律分到下面各个牧点,女孩子一律留在场部!

    队伍象炸开了锅!匆匆奔走传告这条难以接受的命令!

    到了下午,雪似乎是完全停了,盆地更显死寂空廖,所有的忍耐也似乎蹦到了最后的关口,象等待死亡一般的盆地没有任何声音。

    深山,很快进入黑暗,晚饭后,贺筠气喘吁吁地找到我,一脸苍白,一脸肃穆!她压低了声音:“快,快,快去准备,熄灯后跑!”

    “什么?跑?跑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反正男孩子全部跑,还要带上咱们女孩子,别问了,快去准备吧!”贺筠神色严肃。

    我被懵了!一时不知怎么好,贺筠看出我在犹豫急忙说:“好,好,你要是不走,等着司马来收拾你吧!”听到司马两个字,如恶魔降临!浑身发抖!

    什么也不允许我多想了!“恩,恩,我跟你们一起跑”

    “铛!铛!铛!”十点,熄灯。

    这里,山高皇帝远,却严格遵守着军区作息制度,随着最后一声钟声,所有的灯光熄灭了,黑石嘴隐匿在朦朦的雪夜里。

    山岭除了白雪,便是冬夜的寒冷。

    兰州军区兵团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体逃亡在悄悄进行

    七

    所有的行李分别装上了四辆人力车上(车子是男生们从进老林砍竹子人那里偷来的),行李多车子少,每辆车子都装得很高很高,车一动,那些大大小小的包包就跟着晃动,颤颤悠悠地。

    大伙像贼一样提心吊胆。

    雪把那个夜映得白亮白亮。

    队伍艰难地移动着,人就像一颗颗黑芝麻滚动在亮白的雪原上。

    山路陡峭,每个拉车的人都吃力地支撑着,一不小心,连人带车就可能掉落百丈深沟,后果不堪设想!常言道:上坡比下坡难,谁又知下坡更难!

    庞大的雪山静默,只有脚底和车轮在雪上的摩擦声“咯吱、咯吱”

    我们要到哪里去?我什么也不敢多问,始终紧紧地跟着贺筠。

    队伍在山间移动。

    给我们拉行李的是欧阳季牛,一位高个英俊的青岛小伙子。欧阳是十二连年龄最小的男生,那年二十岁。

    欧阳季牛真的成了一头憨牛,他拉着装得冒尖的车子,忽忽地喘着粗气。我看得出,欧阳季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艰辛,甚至,今夜他已经把年轻的生命都赌上了。遇到下坡,欧阳几乎是用身子的全部力量顶住车子急速下滑的惯力,有两次,险些人仰车翻,惊得我倒抽一口冷气,从头顶窜到脚心。

    欧阳季牛真够棒的!只见他两腿叉开,稳稳地抓住了车把!使你悬到半空的心又落了下来。

    逃亡之队行进在苍茫的夜色中。

    约摸走了二十来里时,隐隐约约从后面传来呼喊声——越来越清晰。

    “一定是发现我们跑了,司马派人追来了!”

    “快!快!快!”

    大家在慌乱中加快了脚步。

    气温急剧下降,那件“军垦”棉袄已抵挡不了午夜之寒了。渐渐,欧阳季牛的车被甩到了后面,还有跟着行李的我们。

    由于山陡路险,我们时刻跟在车子的前后左右,以便一旦有情况,相互有个照应。

    “啊!是司马海林亲自带着人追来了!”

    “等等!大家等一等”

    快!快!快!别无选择,刀山火海只有一条路,往前走!

    “大家等一等,大家等一等!”

    司马海林的陕北腔越来越近。

    仿佛碰到了魔鬼一般,我的双腿一下子像灌了铅,怎么也跑不快!

    又有人在喊:“同志们!不要走!不要走!”

    啊!是运输队长王大全!

    大王队长迎我们上山时的情景浮现了。

    大老王是个精明强干、热情奔放的人;在那座深山里,还有总给我多捞两块洋芋的高大师,一位慈祥可亲的老人;场里还有许许多多心地淳朴善良的好人,他们都是好人、好人。

    后面不断传来大王队长的喊声:“大家不要走!”

    在逃跑的途中我第一次犹豫了,不知不觉中放慢了脚步

    “快跑,快!”贺筠似乎发现了我的心迹,拉着我的胳膊拼命往前跑:“别回头!要是让司马逮住了,他还不活剥了你!”

    雪原躁动着,寂静的大山起伏如浪:“等一等,大家等一等!”

    司马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我似乎又触到了黑框圆镜片后面两道叫人发毛的、躲闪不及的寒光。

    “哐!”欧阳季牛在精神与力量的双重失控中摔到了!随着一声惊呼,跟随车前、后、左、右的人也同时也停住了脚步。

    后面,司马和王队长的呼喊混合交错。

    追喊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响亮而清晰。

    “小牛,伤着没有?”只见从前面跑回来一个男孩,他就是战柱,战士中最有威信的人。

    从一开始战柱就拉着第一辆车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听到司马的追喊声后,他便把车交给了郑远东,自己跑前跑后关注着整个队伍。

    当战柱扶起欧阳后,大伙七手八脚重新整理好了车子。

    战柱拉上了第三辆车,不知他从哪儿学来的车技,车子到了他手里,就变得很轻,偶遇稍微平坦的路,便行走如飞“真够棒!”贺筠喊出了一个脆亮的女高音。

    八

    我也是到了兰州后才知道,本次行动的策划和组织者,就是战柱。

    在众多的战士里,战柱是一个性格沉稳、凡事拿得起、重情重义的男生,虽说他只是一个排长,却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这在当时的确是心照不宣的,难怪这次行动无人不响应。

    听说连里有几个漂亮姑娘对战柱情有独钟,悄悄地给他洗衣服,但战柱却总是:“我自岿然不动!”战柱这小伙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直到此时此刻,谁也没猜透战柱的心。这些,是住在军区招待所的那两天里,贺筠偷偷告诉我的。看得出,大海与她无话不谈。

    转眼,雪猛地大了。好大的雪片呼呼地从天空掉下来,浓浓密密地,打在脸上很疼。

    男孩子们拉起女孩子拼命往前跑,连爬带滚,我像一只瘦小的鸟被夹在急流之上,有“飕飕”飞翔的感觉。

    跑啊跑啊!跑啊跑啊!脑子一片空白!心中一片空白!仿佛两只脚已经不属于自己,它在云彩里飞翔、飞翔。

    夜,苍白的令人怜惜,夜,那么孤独寒冷!

    匆匆逃跑的知青们在命运的路途中,希望逃脱痛苦、不公与灾难、希望找到春光明媚的大地。

    雪下得很大,队伍行进的速度加快了。

    冥冥中,仿佛有一束光亮在前方闪耀,它是善良与公正的灯塔,战士们历经千辛,朝着那束放射出无限光华的灯塔拼命奔跑。

    雪,猛猛地下着。

    雪,铺厚了山梁。

    狼一般雪原上奔跑的知青。

    这幅图画,凄凉而壮烈!

    正是那场午夜猛然下起的大雪,才使司马停止了追赶,吞没了后面人们嘶哑的喊声。

    经过八个多小时,大约次日六点左右,终于到了县城。

    后来,以战柱为核心的组织者们,分别给其他三个营的老十二连战友联系。三天后,各营逃出的人数越来越多,队伍行至兰州,原十二连的二百多人几乎全逃了出来,形成了西部兵团史上,全连大逃亡事件。

    空前的团结,空前的众志成城!二百多人穿越了雪夜与恐慌,带着理不清的迷茫与遗憾,历经千辛,半月后,又回到了那片看着苍凉、离开又思念的茫茫大戈壁。

    九

    年轻的生命承负着命运的重负!

    无疑,逃跑是错误的。

    返回西部之后,上级派专人给十二连举办了学习班,通过学习导师们著作,每个人深挖了思想根源,认识到擅自脱岗,参与集体逃亡是无政府行为。

    学习班共办了九十多天,一日三餐是一尘不变的:四两玉米面发糕、一两玉米面糊糊,食堂的窗台上放着一碗原盐,挨到谁,谁就取一、两颗放进玉米糊糊里,没有蔬菜,这是在戈壁上常有的事,稀有的蔬菜,自然不会先照顾集体犯错的十二连!

    数月见不到一滴油花和蔬菜的伙食,让我又一次萌生了渴望绿色的向望——就在那段时期,真的,我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个深山丛林间的牧场,还有运输队长,还有高大师。

    “归来吧,归来吧!”

    “人间正道是沧桑!”

    亲人在热切地呼唤——

    身后有无数双充满泪水的眼睛——

    那时候,我们的确是年轻幼稚的孩子,热烈中有盲目、激情中有荒唐,为寻求正义毫无保留地贡献青春。

    冰雪融化后的深山牧场,那一片诱人心动的绿!

    终于,知青们又在战柱、何伟岑等组织下,向上级呈交了重返东部的请示报告。

    组织上还是宽容的,正因为大家通过学习班,能认识错误、并有重返东部的决心,一律免于行政处分。

    八月二十号,正置戈壁烈焰灼灼的时刻,我们又一次互道了珍重。

    清晨,全连战士列队面向东方,集体行了一个军礼,记得那种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庄严与肃穆。

    上级为大家准备了明亮洁净的乘客车厢。照旧,战友们一批一批下车了,最后一批还是返黑石嘴的,战柱、小邵、贺筠、燕起、伟光、王君等,加上我共三十多人。尤大海等二十来人去了别的营,贺筠和大海的恋爱史也到此结束。

    尾声

    不久,刮在中国上空的那场飓风终于停了,人们又看到了清澈的蓝天。

    司马撤了!

    “司马要走啦!司马要走啦!”大家奔走相告,无不欣喜若狂!

    那天司马真的走了,走的简简单单,在众多的、送瘟神般的目光中,他站在山梁上,最后一次向这块自己曾显赫一时的小小盆地挥了挥手,他神情暗然。

    听说后来司马还是回到了原来的部队,在一次执行任务时,汽车滑进了深沟,致司马双眼重伤,消息传来,对黑石嘴的人们来说,究竟是喜还是忧?有的说:“该!活该!这叫恶有恶报!”有的说:“这就算扯平了。”有的说:“人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甭说谁。”有的说:“司马坏是坏,但不能代表解放军。”还有的说:“那笔账也不能全算在司马身上。”

    深山的八月雨意浓浓,雨停后,山林清丽可人,草场上马匹如缎,上百种野花鲜鲜亮亮地开着。

    人们在这片蓝天下又可以自由地呼吸、歌唱了。

    采访后记:

    当敲完一万两千字的最后一个字,我的心依然沉浸在白雪的山岭,当年的他们,比我们现在还要年轻,都只有十八、九岁,却经历了极其艰苦的岁月,并承负着那个年龄难以承负的精神和生存的双重压力,我被那个时期年轻一代的艰辛历程深深动容,我的泪水始终贯穿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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