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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的一声,她惊恐地拍桌而起,屏幕上出现许多因这一拍而乱七八糟出现的字符,孝榆视而不见,满头冷汗地想,她什么时候觉得那个变态有这么重要了?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赌气找毕毕宣布是男友?

    第二天要进行的手术是椎管内肿瘤切除,比较危险,织桥换了衣服洗了手进了手术室,门外灯亮,手术中。

    椎管内肿瘤是指生长于脊柱和脊髓相邻组织如神经根、髓膜、血管、脂肪组织及胚胎残余组织等的原发或转移性肿瘤。该肿瘤压迫神经阻碍反射的传导,产生神经疼痛,导致运动障碍和深度感觉障碍,是一种一旦发现就应该尽早处理的疾病。织桥这个病人属于髓内胶质细胞瘤,多为恶性,浸润性生长,与正常脊髓分界不清,依靠显微镜可以部分切除,术后以脂溶性烷化剂如卡氮芥继续治疗或有一定效果。

    汗水一滴一滴自额头而下,他昨天晚上没睡,看了一晚上病例,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这个手术成功,而不是自己和孝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工作绝不能出错,每一次手术他都在赌自己完美无缺的人生,完全成功随心所欲的人生,他绝不会错,永远都是最成功的——所以在他手下绝对不会有“失败”二字,他喜欢看病人出院的那种笑脸。

    眼前有点花,他不承认昨天的事,包括朗儿没有回来,以及孝榆和毕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他产生强烈的影响,基本上,吕织桥应该是不会被任何事干扰自己思维和决定甚至行为的人,绝对不会因为杂事耽误正事。但集中力在涣散,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涣散,额头的汗水不停地下滑,即使助手不停地擦也止不住直掉入眼睛里,刺激着眼睛酸酸涩涩的,看着一片昏花模糊,凭着记忆勉强下刀虽然大致没有错误,却累人得很,集中力越发涣散,渐渐的,好像不太能思考什么,眼前只剩下模糊难以区分的肿瘤,还有纤细的手术刀。

    病人的家属在手术室外等候,红灯一直亮着,焦灼的心情无以言喻。

    大白天。

    马路上。

    今天回去报社被主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下一次再这样大慨就真的变成鱿雨了。她郁闷地在电脑前打着字,编造着新的采访计划和形成表,一边想毕毕说“我们不是恋人”不是恋人,是朋友。织桥说“你喜欢我”大家都说孝榆爱着织桥,她一直不承认自己爱着那个自恋白痴变态的混蛋,她只是一直以为自己是织桥最重要的人而已

    她以为自己是织桥最重要的人,结果她不是。

    发现朗儿的伤心她记得,打字打到一半她突然理解——那就是所谓——妒忌吗?这想法让她所有的动作都停了,她在妒忌吧?

    如果织桥结婚了毕毕欲言又止地一再说。

    她说那怎么可能?

    那怎么不可能?为什么一口咬定织桥不可能和其他的女人结婚?

    难道是她一直以为对于织桥来说最重要的女人应该是自己

    “啪”的一声,她惊恐地拍桌而起,屏幕上出现许多因这一拍而乱七八糟出现的字符,孝榆视而不见,满头冷汗地想,她什么时候觉得那个变态有这么重要了?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赌气找毕毕宣布是男友?难道是因为她发现了朗儿,所以也要找毕毕来证明自己其实是完全不爱他的?因为爱上织桥变态是那么没面子的事,因为绝对不想承认他很重要,所以她无论怎么样都不认——吗?

    “孝?”日报办公室的人吓了一跳,突然看见孝榆跳起来,见了鬼一样冲出门去“喂,还在上班啊”话没说完疯婆已经不见,众人画面相觑:她这么急着被炒鱿鱼?难道是遇到金龟婿打算不上班让老公养着?

    她冲出日报,一直走过了两条马路才顿时醒悟——她又翘班了,她要去哪里?要找谁?要干什么?要说什么?不知道一旦发现自己的心情她突如其来地只想哭,为什么觉得那个无数个女人喜欢的变态那么重要?爱上织桥她要怎么向碧柔交待?又怎么对得起陪了织桥快要两年的朗儿?她要怎么办?怎么办

    彻底不要这个滥人,把他留给碧柔或者朗儿——她有骨气地这么想,然后发现自己想哭的冲动就是从这里来的

    她想要成为织桥最重要的人无论那是什么她想成为对织桥来说最重要的人

    一个星期前路灯下的心情突然涌了上来,她并不是忘记了那天为什么哭,只是不想想起来而已。

    朗儿今天没有去上班,她昨天晚上在医院替人值班值了通宵,今天打算趁织桥不在回去拿东西,她说的是气话,但是话已说出口,她已没有借口留下来。过马路的时候突然看见孝榆站在某个路灯的灯柱下发呆,她知不知道她挡住了别人要过马路的路?已经有不少人在她身边抱怨了。

    就在她一分神的时候,突然“呼”的一辆汽车从她身边绕过,激得她衣裙飞扬,脸色煞白——差一点就撞上了。快步走过马路,她望着呆呆站在那里发呆看大的孝榆,忍不住问:“你你站在我们家楼下干什么?”

    “哈?”孝榆猛地回过神来“你们家楼下?”她看着朗儿一张余悸未消惊吓未过,但仍然满脸愠怒的煞白的脸“我只是路过”她指着前方“我要去”突然呆住:前方不远是市立医院,织桥所在的医院。她又不是故意走这里来的,只是无意识地顺着马路往前走而已

    朗儿本要发作,忍了一忍终于没说什么,很勉强地笑了一笑:“织桥他今天上班去了,不在家里。”

    “哦。”她呆呆地应了一声,脑子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想。

    “你你们不要来打搅我们的生活。”朗儿终于忍不住又说了一次,看着呆呆的孝榆“不管他爱不爱你,至少现在他是我的,除非我不要他了,否则他会一直都是我的。”

    “我又没有要和你抢他——”孝榆本能地回了一句,然后才醒悟过来破口大骂:“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人人都要爱他?他是种猪啊?这种变态自恋神经的牛郎谁要”她骂到“牛郎”两个字突然放轻了语气,一句话不了了之。

    朗儿全身大震“啪啦”一声,皮包落地,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牛郎?”

    孝榆只恨不能抢回已经说出口的话“我只是”

    “你一直这么叫他的是不是?”朗儿的眼泪在眼睫间闪“所以他也一直这样叫我我我”她突然颤抖着指着孝榆“我被你们两个害死了他只会骂你,你只会骂他,那么我算什么?算你们两个游戏里面的路人甲?用完了就可以丢掉的大傻瓜吗?”

    孝榆怔怔地看着地,朗儿愤愤地看着孝榆,一阵风吹来,两个女人之间一片肃杀,充满了凄凉和迷惘的肃杀萧索。

    “让开让开,”后面要过马路的人在她们之间闪来闪去,终于忍无可忍“你们站在这里挡路了,让开。”

    “扑”的一声微响有人不小心推了朗儿一把,朗儿背向着马路一个踉跄跌到在地,马路上汽车飞驰“呜呼”一声带起一片尘沙,孝愉如梦初醒大吃一惊,猛地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用力过猛“咚”的—声。后脑撞到身后的路灯柱子,顿时眼冒金星。

    朗儿惊魂未定,本能地问:“你没事吧?”

    孝榆晃晃脑袋:“没事,你没事吧?”

    朗儿怔怔地答:“没事”

    女人之间的气氛突然缓和了起来,孝榆拉着她慢慢往路边走:“其实我没想过要抢走织桥,”她的神态不比朗儿好多少,怔忡地看着马路“我没想过——从来没想过要喜欢他。”

    “是吗?”朗儿眼神凄然“但那不重要,对不对?你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

    “什么?”

    “重要的是织桥怎么想,我在乎的是织桥当我是什么,而不是你爱不爱他。”朗儿凄凉地笑了笑“从第一次见到你,你等了织桥八个小时我就知道你爱他,但那不重要,爱织桥的人很多很多我一点都不重视。”

    “是吗?”朗儿说得太复杂,孝榆一时听不怎么明白,为什么她爱织桥朗儿不在乎?

    “我只在乎织桥怎么看我,别的东西我都不在乎。”朗儿幽幽地说。

    这语气孝榆曾经听过,碧柔在多年以前也曾这样说过,她不在乎织桥是不是爱她,只要她爱织桥就可以了。人生里怎能有这样无怨无悔的口气,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求,而她不同,她什么都求——就像那个总是被爱的男人一样,不仅仅要求他在身边,还要求照顾、要求契合、要求理解、要求沟通,最后还要求自己成为他最重要的人。“如果他很在乎呢?”

    “那我会继续爱他。”朗儿说。

    “不在乎呢?”

    “我会恨他。”

    街道上再次一片肃杀,孝榆第一次从一个人口里认真地听到一个“恨”字,心里一阵发寒“你说的‘在乎’,是指要他爰你吗?”

    “不,”朗儿的微笑笑得那么虚无“我只是指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织桥会为我哭吗?”她凝眸想了想“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我是不是可有可无的?”

    “你是一个比我好十倍的女人。”孝榆说“也许不止十倍。”

    “那些没有用。”朗儿与孝榆已经走到医院门门“你看我们不管怎么走,都会走回到这里来,就像魔咒一样。”

    手术室里。

    “织桥”辅助的医生低低地呼叫了一声,织桥一刀划破了手套,幸好没划破皮肤,今天看起来织桥的状态不大好“要休息一下吗?剩下的我来处理。”

    “嗯”织桥已经知道再坚持下去绝对要出错,伤到病人的神经,点了点头退出,在手术室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满身都是汗水,从来没有做手术做得这么累,这种累从神经深处渗透出来,侵蚀他的意志力,让他眼睛模糊。

    其余的人继续忙碌的手术中,织桥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无力也无奈,被排除在他习以为常的世界以外,他无法影响别人,即使他退出了,手术也依然进行,也许这个他为之投入了很多激情的世界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需要他那么他最初是为什么决定要当医生的呢?因为当医生很帅啊为了这种简单的理由他去了坦桑尼亚,看到了许多不想看也从来没有看过的事情;而后去了美国,再回来的时候仿佛和四年前全然不同,他以为他成熟了,他经历过了许多,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简单的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的傻瓜。但是其实不是的吗?其实无论经历过多少,他始终还是那个天真的以为世界必须围着自己转,每个人都必须为了自己而活的织桥,正因为他如此天真自信,所以孝榆的存在是如此自然,没有怀疑过她是不是独特的。结果最终事实证明了他没有那么重要他望着手术台上忙碌的人影,世界没有了他不会改变,别人没有了他也许会更加快活些,他其实根本没有那么重要,那么他所谓“完美人生”的骄傲又从何而来呢?

    他为了做一个好医生这件事,牺牲了很多付出了很多,甚至连爱情都轻易错过,事到如今——他抬起手擦掉额头的汗水——事实证明:其实世界上并不缺少好医生,那么他的努力和错过岂非都只是一场笑话?

    他为了什么错过了和孝榆的爱情?

    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为了坐在这里看吗?他轻笑了一声,是彻彻底底地自嘲,不,为了证明他没有错,他必须做到最好——必须证明他比其他人都好,然后才能证明自己去了坦桑尼亚是对的,才能证明那时候那样离开她——是无愧的。

    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错,他必须做一个好医生。

    “椎管那里”他擦掉汗水站起来和其他人一起努力,通过显微镜眼睛特别累,但无论如何事关一条生命,他必须做到一个第一流医生所能做的一切,那是他的理想。他的出发点也许不纯不正确:仅仅是为了很帅和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愧对孝榆而成为一个好医生,但他确实就是一个真正的好医生。

    四个小时过去,手术完成。

    织桥长长吁出一口气,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辈子没有这么累过,累得像全身骨头都化成了软骨一点力气没有,想找个人靠,却只想到孝榆,又转念想到朗儿他的头就更昏,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吕医生?”护士发现他不大对劲,过来看他“怎么了?”

    织桥懒懒地答:“昨天和今天没有吃饭,大概血糖过低,给我静脉注射葡萄糖吧。”他恹恹地倚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

    “哦。”护士吓了一跳,跑出去和其他医生说,很快一群人围在织桥身边,嘘寒问暖都是善意,却让他发昏的头昏得更厉害。

    医院门口。

    “我就走到这里吧。”孝榆说“我还要回去上班。”

    朗儿默默地看着医院的大门:“那我也走到这里吧,今天我没班。”

    两个女人开始往回走,孝榆开始会笑了:“我没有想过要抢织桥,”她难得说得淡淡的显得很平静“我也不知道织桥是怎么想的,从小就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们只是不停地吵架和互踩而已。”脚步稍微停了一下,她站住对朗儿说“我虽然不知道织桥怎么想,但是知道他不会故意伤害人的,他会和你在一起肯定不是为了故意伤害你,他对我说过打算和你结婚,如果你觉得他不够在乎你,也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他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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