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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声沙沙,她的声音似是梦一样:“沛林,沛林,是我,我回来了。”语音婉然,在这样的静夜中,说不出的动人柔美。慕容沣见她笑靥如花,心中抽痛,她慢慢的走近他,小心翼翼掀开怀里的斗篷:“你看我带谁来见你。”廊下灯光照着孩子鲜血斑斑的一张脸,说不出的诡异。他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她却猝然伸出手,那手中竟然是一把镶宝的小手枪,他本能般大吼一声,她已经回手抵在左胸上,砰一声扣动扳机。

    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他扑出去,只来得及紧紧的搂住她,她的身子软绵绵的,血迅速浸透他的衣襟,他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只是紧紧搂住她。她挣扎着大口喘着气,嘴角剧烈的颤抖着,他急切的低下头,她的声音比雨声还要轻微:“慕容沣…孩子今年七岁…她是…她是…”她急促的喘气声像是锋锐的尖刀,剐入他心底深处,他全身都在发抖,她竟然是在微笑着,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是你…”那一口气接不上来,头微微一垂,再无声息。

    血顺着手腕一点一点的往下滴,他痴了一样。

    雨声漱漱,直如敲在心上一样。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是暮春天气,满院都是飞絮,就像下雪一样。母亲已经病得十分厉害了,他去看她,那天她精神还好。南窗下无数杨花飞过,日影无声,一球球一团团,偶然飘进窗内来。屋子里唯有葯香,只听见母亲不时的咳嗽两声,那时她已经很瘦了,连手指都瘦得纤长,温和的问他一些话。他从侍卫们那里学了一支小曲,唱给她听。她半靠在大枕上,含笑听他唱完,谁晓得,那是母亲第一回听他唱歌,也是最后一回。

    饼了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为旁人唱过歌,他说:“我是真不会唱。”她却不依不饶:“我都要走了,连这样小小一桩事情,你都不肯答应我?”他见她虽然笑着,可是眼里终归是一种无助的惶恐。心下一软,终于笑道:“你要我唱,我就唱吧。”

    其时雪愈下愈大,如撒盐、如飞絮,山间风大,挟着雪花往两人身上扑来。他紧紧搂着她,仿佛想以自己的体温来替她抵御寒风。在她耳畔低声唱:“沂山出来小马街,桃树对着柳树栽。郎栽桃树妹栽柳,小妹子,桃树不开柳树开。”寒风呼啸,直往人口中灌去,他的声音散在风里:“大河涨水浸石岩,石岩头上搭高台。站在高台望一望,小妹子,小妹子为那样你不来…”

    风声里,无数的雪花落着,天地间像是织成一道雪帘,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只是紧紧的搂着她,她眼中泪光盈然:“你一定要早些派人去接我…到时候我…”

    只是说:“我等着你去接我。”

    屋子里并没有开灯,门是虚掩的,走廊里一盏吊灯,晕黄的光从门隙间透进来,给高高的沙发椅背镀上层淡淡的金色。谨之从外面进来,眼睛过了好一阵子,才适应屋内的黑暗。窗外的雨早就停了,微凉润泽的水气依然袭过窗棂,带着秋夜的寒意。窗隙间透进微白的月光,冷淡如银。

    在黑暗里,她脸庞秀美的侧影如剪,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微带暗哑:“怎么样?”

    何叙安道:“总司令还是不肯。”

    谨之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去见他。”

    何叙安道:“以叙安拙见,夫人…此时不宜…”

    谨之道:“哪里有功夫容得他这样胡闹,既然他要闹,我就奉陪。”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氅,氅衣领口唯有一枚钻石别针,在微弱的光线中,恍若泪滴一闪。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亦是熠熠照人,何叙安知道劝阻不住,只得侧身让路,轻声道:“夫人,别与总司令计较,他如今是失了常态。”

    谨之并没有作声,侍从官已经替她打开通向内里的双门,幽暗的阔大房间,唯有窗台透入惨白月光,她只朦胧看见慕容沣垂首坐在沙发上,转脸就命令侍从官:“开灯!”侍从官迟疑道:“总司令不让开灯。”

    谨之听他如此回答,伸手打开灯掣,突如其来的光明令慕容沣蓦得抬起头来,谨之只见到他一双眼睛,净是血红,便如最绝望的野兽样,死死的瞪着她。她的心里骤然一寒,未及反应过来,他手一抬,手中的枪口乌芒一闪,只听“砰砰”数声巨响,瞬息***俱灭,眼前一暗,哗啦啦尽是水晶碎片从灯圈上跌落的声音。

    谨之让四溅的水晶碎片划过手背,手上顿时一阵痛楚,她往前数步,脚下水晶吊灯的碎片被踩得噼噼叭叭叭微响,而他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塑像,只是用双臂紧紧的,紧紧的搂着怀中的人。仿佛只要一松手,就会有人夺去她似的。

    借着月光,谨之才看清楚静琬在他怀中,如同熟睡的沉酣,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丝笑意,只是惨白月色里,这笑容看着更是说不出的诡异。她不由打了个寒噤,慕容沣低沉的声音已经响起:“滚开。”

    她并没有停步,他扬手就是两枪,子弹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去,淡淡的硝味与火葯的气息,那样近,侍从官吓得面无人色:“夫人!”她依然没有停步,他背对着窗台而坐,肩头全是冰冷的月光,仿佛一匹银纱从他整个人头顶淌下来,水银样淌了满地,而他只是紧紧搂着怀中的人。他的胸襟前全是干涸的血迹,黑色的,一大块连着一大块,他的手上也全是血,已经凝固了,像是暗色的花,大朵大朵的绽开,开得满天满地唯有这种暗沉沉的紫。在他的怀里,她的脸上却很干净,宛若熟睡着。他只是珍爱万分的揽着她,坐在那里,窗外的月光慢慢的淌入他的臂怀,他一动也不动,仿佛唯恐惊醒了她。她睡得这样好,这样沉,这样安静的,任由他端详,任由他拥抱。

    这么多年啊,这么多年,她到底是他的,一直是他的,谁也不能来夺了去。

    谨之说道:“人已经死了,你还凡么疯?”

    她竟然敢这样说,他劈面就是一掌,谨之避闪不及,被重重的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中竟然有眼泪迅速的涌出,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流泪的,她将脸扬一扬,再扬一扬,硬生生将那水汽忍回去,从齿缝间挤出一字一句:“慕容沣,这就是报应,你竟然害死信之…你竟然丧心病狂害死信之。活该尹静婉死了,你就算抱着她坐在这里一辈子,她也不会活过来了。”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突然扬手就将手枪向她砸去,她往旁边一让,那枪咣啷一声,落在墙角,她不会再让他伤害到她了,她冷冷的道:“慕容沣,你只管混蛋下去。南线告急的电报一封接着一封,我告诉你,你若不想要这天下了,你就只管坐在这里。”

    他慢慢的抬起头来,惨白的脸上竟然含着一丝微笑,那微笑慢慢扩散开去,他竟然哧哧的笑起来,饶是谨之胆大,也禁不住心中微微害怕,他仰起脸来,哈哈大笑,那眼泪却漱漱的顺着脸颊淌下来:“天下?如今我还要这天下做甚?”他举手一指:“程谨之,这山河万里,这家国天下,我都拱手给你,都给你!”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给他一记耳光,不想他举手微抬,已经牢牢的挡住她,只略一用力,便将她摔开去一个趔趄,她气到了极处,反倒镇定下来,扶着那沙发扶手,微微点头:“我知道你凡么疯,静琬最后说的话,才叫你这样发疯。那孩子今年六岁,根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她这样骗你,就是想叫你发疯。你害死信之,害死孩子,所以她才说出那样的话来,好叫你痛悔一辈子。她最后还能有这样的心思,将你逼上绝路,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她。如今你想要怎么样我都不管,可是有一条,哪怕这世间万事你都不想要了,我绝不会容你,因为清渝才是你的儿子。”

    他恍若未闻,任何人说什么,他都不必听见了,只是垂首无限贪恋的瞧着她的脸庞,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连最后那一刻亦是微笑着。她说:“沛林,我回来了…”

    她终于回来了,回到他的怀抱,隔了这么多年,隔了这样多的人和事,烛火滟滟,照着她一身旗袍,亦如霞光映出飞红。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他扑出去,只来得及紧紧的搂住她,她的身子软绵绵的,血迅速浸透他的衣襟,他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只是紧紧搂住她。她挣扎着大口喘着气,嘴角剧烈的颤抖着,她急促的喘气声像是锋锐的尖刀,剐入他心底深处,他全身都在发抖。

    她的身躯渐渐冷去,怀中孩子一张小脸上全是鲜血,她死前最后一抹笑容仿佛绚目的昙花,照亮整个夜空。又如烟花璀璨,盛开在最黑暗的天幕,无数的花瓣溅落,火树银花,仿佛流星雨洒向大地,而她慢慢冷去,整个世界都随着她冷去…周围死寂一样的黑暗,这模糊而柔软的黑暗涌上来,将他陷入其中,无边无际的黑暗,永生永世,他亦无法挣脱。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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