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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下了好几天雨。

    山里的雨季是烦人的,到处都是湿答答的一片,山是湿的,树是湿的,草是湿的,岩石和青苔都是湿的。连带使人觉得心里都汪着水。狄君璞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那屋檐上滴下的雨珠,第一次觉得“久雨”并不诗意。何况,小蕾又卧病了好几天,感冒引发了气喘,冬天对这孩子永远是难挨的时刻。

    书房里燃着一盆火,驱散了冬季的严寒,增加了不少的温暖。握着一杯热茶,狄君璞已在窗前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下意识里,他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已有好几小时,他无法安静的写作了。玻璃窗上,他嘴中呼出的热气凝聚了一大块白雾,他用手拂开了那团白雾,窗外,灰暗的树影中,有个红色的人影一闪,他心脏不自禁的猛跳了一下,有客人来了。

    真的,是“客人来了”农庄外面,有个清脆的声音正在嚷着:“喂喂,作家先生,你在吗?客人来了!”

    不,这不是心虹,这是心霞。狄君璞的兴奋顿减,心情重新有些灰暗起来。但是,最起码,这活泼的少女可以给屋里带来一点生气。这长长的、暗淡的、倦怠的下午,是太安静了。

    他走到客厅,心霞已冲了进来,不住口的喊着:“啊啊,冷死我了!真冷,这个鬼天气!哦,我闻到炭味了,你生了火吗?”

    “在我书房里,你进来坐吧!”

    “小蕾呢?”

    “睡觉了,她不大舒服,姑妈在陪着她。”

    “这天气就容易生病,大家都在闹病,我也鼻子不通了,都是那山谷”她忽然咽住了,走到火炉边去,取下手套来烤着火。“姐姐要我帮她向你借几本小说,她说随便什么都好,要不太沉闷的。”

    哦,她呢?为什么她自己不来?她已经三天没来过了。他问不出口,只是走到书架边去,找寻著书籍。心霞脱下了大衣,拉了一张椅子,在火炉边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又说:“你这屋里真温暖,每回到这儿来,我都有一种回家似的感觉,这儿的环境事实上比霜园还美。我看到你在屋外的栅栏边种了些爬藤的植物,都爬得满高了。”

    “那是紫藤,你姐姐的意见,她说到明年夏天,这些栅栏都会变成一堵堵的花墙。”

    “姐姐!”她轻笑了。“她就有这些花样,她是很很”她寻找着词汇。“很诗意的!她和我的个性完全不一样!或者,她像她母亲!”

    “她母亲?”狄君璞愕然的问,望着她。他刚抽出一本书来,拿著书本的手停在半空中。

    “怎么,你不知道吗?”心霞也诧异的。“姐姐没有告诉你?我以为她什么都跟你谈的,她很崇拜你呢!”

    “告诉我什么?”

    “她和我不是一个母亲,我妈是她的继母,她的生母在她很小时就死了,爸爸又娶了我妈,生了我,所以我和姐姐差了五岁。”

    “噢,这对我还是新闻呢,”狄君璞说。“怪不得你们并不很像。”

    “姐姐像爸爸,我像我妈。”

    “可是,你母亲倒看不出是个继母,她好像很疼你姐姐。”

    “爸爸妈妈竭力想遮掩这个事实,他们希望姐姐认为我妈是她的生母,而且以为可以混过去。妈倒是真心疼姐姐,大概她觉得她死去了亲生母亲,是怪可怜的。但是,这种事情想隐瞒总是不大容易,何况家里又有两个知情的老佣人,高妈到现在,侍候姐姐远超过我。据说,姐姐的生母是个很柔弱的小美人,全家都宠她。她死于难产,那个孩子也死了。我常觉得,她对高妈的影响力,一直留到现在呢!”她顿了顿,又说:“你可不能告诉爸爸妈妈,我把这事告诉你了,他们会生大气的。”

    “当然我不会说。”狄君璞在书架上取了三本书,一本莫里哀短篇小说集,一本冰岛渔夫,一本是契可夫短篇小说集。

    把书交给心霞,他也在火炉边坐了下来。“你先把这三本带去给你姐姐吧,不知她看过没有,其实,”他轻描淡写的说:“她还是自己选比较可靠。”

    “她不能来,她生病了。”

    “哦?”狄君璞专注的。“怎么?”

    “还不是感冒,她身体本来就不好,爸爸说她都是在山谷里吹风吹的!”

    狄君璞默然了。低着头,他用火钳拨弄着炉火,心里也像那炉火一样焚烧起来。一种抑郁的、阴沉的、捉摸不定的火焰,像那闪动着的蓝色火苗。心霞拿著书,随便的翻弄着,她也有一大段时间的沉默,她并不告辞,那明亮的眼睛显得有些深沉。许久,她忽然抬起头来。

    “知道姐姐的故事吗?”她猝然的问:“她和那个坠崖的年轻人。”

    “是的,”狄君璞有些意外。“你父亲告诉了我整个的故事。”

    “他一定告诉你卢云飞是个坏蛋,是吗?”

    “嗯。怎样呢?”

    “爸爸有他的主观和成见,而且,他必须保护姐姐。你不要完全相信他,云飞并不坏,他只是比较活泼、要强、任性。再加上他家庭环境的关系,他未免求名求利求表现的心都要急切一些,年轻人不懂世故人情,得罪的人就多,别看我父亲的公司,还不是有许多人在里面耍花样,云飞常揭人之私,结果大家都说他坏话。爸爸耳朵软,又因为自己太有钱,总是担心追求他女儿的人,都是为了钱。这种种原因,使他认定了云飞是坏蛋,这对云飞,是不太公平的。”

    狄君璞深深的注视着心霞,她这一篇分析,很合逻辑也很有道理,她并不像她外表那样天真和稚气呵!对于心虹和卢云飞,她又知道多少呢?姐妹之间的感情,有时是比父母子女间更知己的,何况吟芳又不是心虹的生母!心霞是不是会知道一些梁逸舟夫妇都不知道的秘密?

    “你认为那晚的悲剧是意外吗?”他不自禁的问。

    “当然。”她很快的回答,眉目间却很明显的有一丝不安之色。“一定是意外!那栏杆早就朽了,因为农庄根本没人住,就没想到去修理它,谁知道他们会跑到那枫林里去呢!”

    狄君璞凝视着心霞,她那眉目间的不安是为了什么?她真认为那是个意外?还是宁愿相信那是个意外?她一定知道一些东西,一些她不愿说出来的事情。

    “那晚是你代卢云飞传信给你姐姐的吗?”

    “怎么?当然不是!我想是高妈,她一直是姐姐的心腹但是,怎么?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谈也罢。我们真想弄清楚真相,除非是姐姐恢复记忆!不过”她停住了,若有所思的望着炉火,脸上的不安之色更深了。

    “不过什么?”他追问。

    她摇摇头。

    “算了,不说了!”她振作了一下,抬起眼睛来,很快的看了狄君璞一眼,睫毛就又迅速的垂了下来,继续望着炉火。

    她说:“我今天来,是有点事想和你谈。关于我自己的事。我不能和爸爸妈妈说,也不能和姐姐说。你是个作家,你对感情有深入的了解,或者,你能给我一些意见,一些帮助。”

    “哦,是什么?”他望着她,那张年轻的、姣好的面庞上有着苦恼,而那对黑亮的眸子却带着股任性与率直。“我想,是恋爱问题吧?”

    “也可以这样说。”她的目光凝注着炉火。“告诉我,如果你爱上一个你不该爱的人,怎么办?”

    “唔,”他愣了愣。“这是若干年来,被作家们选为小说材料的问题,你自己也知道,这是根本无法答复的。而且,也要看‘不应该’的原因何在?”

    “那是卢云扬。”

    “卢云扬?”他一惊。

    “是的,云飞的弟弟!你该可以想像横亘在我们面前的困难,和我们本身的苦恼。”

    “这事有多久了?”

    “什么时候爱上他的?我不知道。我认识他已有四年多了,但是,感情急转直下的发展却是最近的事。一星期以前,他在霜园门口等我,然后然后你可以想像的,是吗?”

    狄君璞注视着心霞,他心中有些混乱,在混乱以外,还有种惊悸的感觉。他记得那个男孩子。那对仇恨、愤怒,而痛苦的眼睛,还有那张年轻漂亮,而带着倔强与骄傲的脸。这是一段真诚的感情吗?还是一个陷阱?一个报复?如果是后者,这样发展下去未免太可怕了。如果是前者呢?他们将经过多少的痛苦与煎熬,这又未免太可悲了!

    “你怎么不说话?”心霞望着他。“你在想什么?”

    “我有一句不该问的话,”狄君璞慢吞吞的说。“你信任他的感情吗?”

    心霞震动了一下。

    “你在暗示我什么?”她受惊的。

    “我没有暗示,我只是问你,你信不信任他?”

    她思索片刻,咬了咬牙。

    “我想,我是信任的!”

    只是“我想”而已,那么,她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啊。

    狄君璞燃着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那种不安而混乱的情绪在他心中更加重了。他站起身来,在室内兜了一个圈子,忽然站定说:“必须把那个谜底找出来!”“什么谜底?”

    “卢云飞,他怎会摔下那个悬崖的?”

    心霞打了个寒噤,狄君璞立即锐利的盯着她。

    “你冷吗?”

    “不。我不知道那谜底对我有什么帮助。而且,那案子已经结了,我宁愿不再去探索谜底。”

    “你怕那谜底,对不对?你并不完全相信那是件意外,对不对?”他紧盯着她。

    她惊跳起来,有些恼怒了,她的大而野性的眼睛狠狠的瞪着他,大声的说:“我后悔对你说了这些话,你当作我根本没说过好了!我要回家去了,谢谢你的书!”

    他拦住了她。

    “你可知道,只要把你姐姐的嫌疑完完全全洗清楚,你和云扬就没有问题了?人总不能对‘意外’记仇的!我奇怪你们谁都不去追求真相,宁愿让你姐姐一直丧失记忆,宁愿让流言继续在到处飞扬!这是不对的,你们该设法唤醒心虹的记忆呵!”

    “谢谢你!但愿你别这样热心!你要扮演什么角色呢?福尔摩斯吗?”她抓起了桌上的大衣,穿上了。“记住了!真相不一定对心虹有利!如果你真关心我们,躲在你的书房里,写你自己的小说吧!”

    抱著书本,她冲到房门口,狄君璞沉默的望着她,不再拦阻。她推开了门,迟疑了一下,然后,她忽然又掉过头来,她的眼光变柔和了,而且,几乎是沮丧的。“对不起,狄先生,”她很快的说:“我并不是真的要跟你发脾气,我最近的情绪很坏,你知道。本来,姐姐的事件在我心中已逐渐淡漠了,可是,它现在又压住了我,压得我简直透不过气来。”

    他点了点头,眼光温柔。

    “我了解。”他轻声的说。

    “你──你不会把我和云扬的事告诉妈妈爸爸吧?”

    “你放心。”

    她点点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看了看手里的书本,她改变了想说的话:“有时间,到霜园来坐坐,我们全家都喜欢你。”

    “我会去的。”

    她再看他一眼。

    “你没生我的气吧?”

    “我怎会?”

    她嫣然的笑了。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一些事,等我有”她的声音压低了,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有勇气说的时候。”打开门,她翻起了衣领,冲进门外那茫茫的雨雾里去了。

    狄君璞没有立即关门,他倚在那寒风扑面的门边,对那雨雾所笼罩的山谷凝视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他的眉头微锁,心情是迷惘而沉重的。

    夜里,雨变大了。

    早上吃过早餐后,姑妈告诉狄君璞说,她一夜都听到雨滴滴在阁楼上的声音,她相信屋顶在漏雨了。

    “如果你再不到阁楼上去看看,我怕雨水会漏到我们房间里来了,而且,阁楼里梁家那些东西都泡了水,准会发霉了,你必须上去检查一下。”

    狄君璞上了阁楼。

    这阁楼的面积十分宽大,横跨了下面好几间房间,里面杂乱无章的堆着些用不着的旧家具。虽然屋顶上有一扇玻璃窗,阁楼上的光线仍嫌幽暗,狄君璞开了电灯,那灯装在屋顶上,只是一个六十烛的灯泡,光线也是昏黄的。但是,阁楼上的一切东西都可看清了。

    他马上找到了漏雨的地方,使他惊奇的,是那漏雨处早已放好了一只铝桶,现在,桶里正积了浅浅的一层雨水,怪不得没有水漏到楼下去。那么,早就有人知道这儿漏水而且防备了。他相信这不是梁逸舟为他们布置的,如果他知道屋顶漏水,他一定会在他们迁入之前就预先修好屋顶。那么,这儿在以前,在这农庄空着的时候,必定有人?戳耍踔劣诰4谡飧舐ダ铩肫鹦暮绺嫠吖幕埃骸靶焙颍易芟不杜赖礁舐ド希桓鋈硕阍谀嵌6闵虾眉感薄!?br>

    那么,这会是心虹吗?

    在一连几个“那么”之后,他抛开了这个漏水的问题,开始认真的打量这间阁楼。那儿有一张摇椅,他走过去,在摇椅中坐下来,椅子摇得很好,十分安适,只是他弄了一身的灰尘了。梁逸舟租房子给他时,曾表示阁楼里的家具,如果有能用的,尽痹粕以利用。他决定将这摇椅搬下去放在书房里,看书时可以用。摇椅边有一张书桌,书桌后面还有张安乐椅。他再坐到书桌后的安乐椅上去,同样的,安乐椅完好舒适,这些家具都还没有破损,想必,梁逸舟只是因为搬了新房子,不愿再用旧家具,而把这些东西堆进阁楼的。

    书桌上有一层灰尘,旁边的地下却丢着一把鸡毛掸,他下意识的拿起那鸡毛掸,在桌子上拂过去,所有的灰尘都飞扬了起来,呛得他直咳嗽,鸡毛掸,最不科学的清洁器!他抛下鸡毛掸,却一眼看到那被拂过的书桌桌面上,有一块地方,被小刀细细的挖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白色的木材,那挖掉的,刚好是一个心形,在那颗“心”中,有红色的原子笔,写着的两行字,他看过去,是:“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他心里怦然一动,立即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想当时,必定有人在这儿期待着谁。他几乎可以看到那在等待中的少女,百无聊赖的雕刻着这颗心。他坐在椅子里,禁不住对这颗心愀然而视,半晌都没有动弹。

    然后,他试着去拉开那书桌的抽屉,几乎每个抽屉中都有些字纸,揉绉了的,团成一团的。他开始一张张的检视起来,绝大部分都是一些诗词的片断。有张纸上涂满了名字,胡乱的写着“心虹”“心霞”“卢云飞”“卢云扬”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什么“萧雅棠”“江梨”“何子方”等等。再有一张纸上,画着两颗相并的心,被爱神的箭穿过,一颗心中写着“卢云飞”另一颗心中写着“梁心虹。”但在这两颗心的四周,却画了无数颗小的心形,每颗心中都有一个名字,像“心霞”“萧雅棠”“江梨”“魏如珍”许多名字都重复用了好几次,这是什么意思呢?抛开这些字纸,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有几本小说,他翻了翻,是战地钟声,巴黎的圣母院,七重天和一部嘉丽妹妹。书都保存得很好,没有任何涂抹。再拉开一个抽屉,有本封面上印着玫瑰花的记事册,打开第一页,上面很漂亮的签著名:“梁心虹”他的心脏又猛跳了一下,这里面会找到一些东西吗?翻过这一页,他念到下面的句子:“我的心像一个大的熔炉,里面热烘烘的翻滚着熔液,像火山中心的熔浆。我整个人都在燃烧着,随时,我都担心着会被烧成灰烬。这是爱情吗?何以爱情使我如此炙痛?如果这不是爱情,这又是什么?近来我不相信我自己,许多事情,我觉得是我感觉的错误。我一直过份的敏感。多愁善感是‘病态’,我必须摆脱掉某种困扰着我的思想!但是呵!我为什么摆脱不掉?父亲说我再不停止这种‘幼稚的胡闹’,他将要对我采取最强硬的手段,他指责我‘无知’,‘荒谬’和‘莫名其妙’!这就是成人们对爱情的看法吗?但是,他难道没有恋爱过吗?他当初的狂热又是怎样的呢?如果他必须要扼杀我的恋爱,不如扼杀我的生命!他们不是曾经扼杀我母亲的生命吗?噢,我那可怜的、可怜的母亲呵!连日来,云飞脾气恶劣,我想,父亲一定给了他气受,他抑郁而易怒,使我也觉得战战兢兢的。我留心不要去引发他的火气,但他仍然对我发了火,他说我如果再不跟着他逃跑,他将弃我而去。我哭了,他又跪下来抱住我,流着泪向我忏悔。啊!我心已碎,我将何去何从?我曾整日在阁楼里等候云飞,他没有来,月亮已上升了,我知道他不会来了,他在生我的气。我整日没有吃东西,又饿又渴父累。回家后,父亲一定还要责备我。天哪,我已心力交疲!和父亲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父亲说将把云飞从公司里开除,毁掉他的前程!心霞挺身而出,代云飞辩护,她是伶牙俐齿的呢!我那亲亲爱爱的小妹妹,但是,她真是我亲亲爱爱的小妹妹吗?在云飞家里又碰见了萧雅棠,云飞不在。云扬说云飞可能去公司了,但愿!他如果再不好好上班,爸爸一定会开除他!他会说他盗用公款什么的。可怜的云飞,可怜的我,萧雅棠很漂亮,云扬和她是很好的一对,他们不会像我们这样多灾多难!我祝福他们!祝福天下的有情人!云飞不住的哀求我,不住的对我说:‘跟我走!心虹,跟我走!’我为什么不跟他走呢?有什么东西阻止了我?道德的约束?亲情的负担?未来的忧虑?还是那阴影又移近了我,我怕!云飞说他不信任我的感情了,他对我大发脾气,从来没有看到他如此凶暴过!我哭着把他拉到枫林外的悬崖边,指着那悬崖对他发誓:‘将来我们之中,若有任何一人负心,必坠崖而死!’他颤栗了,抱着我,他吻我。自责他是个傻瓜,说他永远信任我,我们都哭了。”

    看到这里,狄君璞不禁猛的合上了那本子,心中有份说不出来的、惊惧的感觉。这册子中还记载了些什么?梁逸舟曾毁掉他们间的信件,但他再也没想到,这无人的阁楼里,竟藏了如此重要的一本东西!想必当初这“阁楼之会”只是死者与心虹二人间的秘密,再也没有第三人知道,所以云飞死后,竟从没有人想到来搜寻一下阁楼!他握着册子,在那种惊惧和慌乱的感觉中出神了。然后,他听到姑妈在楼下直着脖子喊:“君璞!你上去好半天了,到底怎样了?漏得很严重吗?君璞!你在上面干嘛呀?”

    狄君璞回过神来,关好了那些抽屉,他把那本小册子放在口袋中,一面匆匆的拾级而下,一面说:“没有什么,一点都不严重,已经用铅桶接住漏的地方了,等天晴再到屋顶上去看看吧!”

    “啊呀,看你弄得这一身灰!”姑妈又大惊小敝的叫起来:“君璞呀,这么大年纪还和小孩子一样!还不赶紧换下来交给阿莲去洗!”

    狄君璞急于要去读那本册子,知道最好不要和姑妈辩,否则姑妈就说得没完了。顺从的换了衣服,他拿着那小册子走进了书房,才坐下来,姑妈在客厅里又大声嚷:“君璞呀!梁先生来了!”

    梁先生?那个梁先生?他慌忙把那本小册子塞进了书桌抽屉里,迎到客厅中来,梁逸舟正站在客厅中,他带来的雨伞在墙角里滴着水。他含笑而立,样子颇为悠闲。

    “听说小蕾病了,是吗?”他问。

    “哦,气喘,老毛病,已经好了,我让她躺着,不许她起床,再休息两天就没事了。梁先生,到书房里来坐,怎样?书房中有火。”

    “好极了。外面真冷,又冷又湿。我就不明白这样冷的天气,我那两个女儿为什么还喜欢往山里跑。”

    “年轻人不怕冷。”狄君璞笑笑说,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已不把自己归纳于“年轻人”之内了。把椅子拉到火炉边来,他又轻描淡写的问:“是不是心虹也感冒了?”

    “可不是,心霞昨天晚上也发烧了,我这两个女儿都娇弱得很。”

    在炉边坐了下来,阿莲送上了茶。梁逸舟燃起一支烟,眼光在书桌上的稿纸上飘了一眼,有些不安的说:“是不是打搅你写作了?”

    “哦,不不。写作就是这点好,不一定要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梁先生今天没去公司吗?”

    “天太冷,在家偷一天懒。”他笑笑说。

    天太冷,却冒着风雨到农庄来吗?他的目的何在呢?他一定有什么事,特地来拜访的。狄君璞深思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也燃上一支烟,他静静的等着对方开口。果然,在一段沉默之后,梁逸舟终于坦率的说了:“君璞,我不想多耽误你时间,有点事我想和你谈一谈。”

    “唔?”他询问的望着他。

    “是这样,”梁逸舟有些碍口似的说:“我告诉过你关于心虹的故事,对吧?”

    “是的。”

    “所以,我必须提醒你,心虹不是一个很正常的女孩子,她是在一种病态的情况中,再加上她又爱幻想,所以所以我”他结舌而不安。“我非常担心她。”

    “哦?”狄君璞遏止不住自己的关怀,怎样了?是心虹发生了什么事吗?他狐疑的望着梁逸舟,为什么他这样吞吞吐吐呢?他焦灼了,而且立即感染了他的不安。“怎么了?她病得很厉害吗?”

    “不,不是的。”梁逸舟急急的说。

    “那么,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吗?”他迫切的。

    “是的,希望你帮忙。”他锐利的望着他。

    “是什么呢?”

    梁逸舟深吸了一口烟,他的眼光仍然紧盯着他,那眼光里有着深深的研判的意味,他的语气显得有些僵硬:“希望你对她疏远一点。”

    狄君璞一震,一大截烟灰掉落到火盆里去了。他迅速的抬起眼睛来,紧紧的注视着梁逸舟。血往他的脑子里冲进去,他的脸涨红了。

    “哦,梁先生?”他说:“你能解释一下吗?”

    “你别误会,君璞,”梁逸舟心平气和的说:“我并不是认为你会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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