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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是腊尽岁残的时候,北边的天气冷得特别早,从立冬开始,天就几乎没放过晴,阴冷阴冷的风,成天飕飕不断的刮着,把所有的人都逼在房子里?鞍四翘欤湎铝私衲甑牡谝怀庾x讼孪绲男÷罚卜庾x私堑墓俚馈4蠹腋怀雒帕耍慰瞿杲诮嗣嵌济ψ旁诩译缋吧罩螅急腹辍u庵质焙虻慕值雷苁抢淝迩宓摹l炱叛缌葙矸故狈郑焐屯耆韬诹耍话愕昶蹋继崆胺追状蜢龋阍诩依镂e怕穑曰鸨踝印?br>

    这时,韵奴却急步在街道上。披着一件早已破旧的多罗呢河诜篷,斗篷随风飘飞起来,露出里面半旧的粉色莲藕裙。绣花鞋外也没套着双雪屐,就这样踩着盈尺的积雪,气急败坏的跑到镇头那家名叫“回春老店”的葯材店门口,重重的拍着门,一叠连声的喊:“朱公公!朱公公!朱公公!开门哪,朱公公!”

    朱公公是这镇上唯一的一家葯材店老板,也是唯一的一个大夫。因为年事已高,大家都尊称一声朱公公。这晚由于天气太冷,早已就关了店门上了炕。被韵奴一阵急切的拍打和叫喊,只得起身看个究竟。小徒弟早就掌着灯去打开了大门。“朱公公,朱公公在吗?”韵奴喘着气问。

    “在家,姑娘。可是已睡下了呢!”那名叫二愣子的徒弟回答着。“求求他,快去看看我妈,快一点,快一点!”韵奴满眼泪光,声音抖索着,嘴里喷出的热气在空中凝聚成一团团的白雾:“求求他老人家,我妈我妈不好了呢!”

    朱公公走到门口来,一看这情形,他就了解了。丝毫不敢耽误,他回头对小徒弟说:“二愣子,点上油纸灯笼,跟着我去看看。”

    穿上了皮裘,让徒弟打着灯笼,朱公公跟着韵奴走去。韵奴向前飞快的跑着,不时要站住等朱公公。朱公公看着前面那瘦小甭单的影子,那双时时埋在深雪中的小脚,和那沾着雪花的破斗篷不禁深深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可怜哪,越是穷,越是苦,越是逃不了病!”

    来到了韵奴家门口,那是两间破旧得仅能聊遮风雨的小屋,大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窗格子也已东倒西歪了。那糊窗子的纸,东补一块,西补一块,全是补钉。看样子,这母女二人,这个年不会好过了。朱公公叹息着跨进大门,才进堂屋,就听到韵奴母亲那喘气声,呻吟声,和断断续续的呼唤声:“韵奴,韵奴,韵奴哪!”

    韵奴抢进了卧房,一直冲到床边,抓住了母亲那伸在被外的、枯瘦而痉挛的手,急急的喊着说:“妈!我在这儿,我请了朱家公公来给您看病了!”

    朱公公走近床边,叫韵奴把桌上的油灯移了过来,先看了看病人的脸色,那枯黄如蜡的脸,那瘦骨棱棱的颞骨,和尖尖峭峭的下巴。他没说什么,只拿过病人的手来,细细的诊了脉。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堂屋去开方子。韵奴跟了过来,担忧的问:“您看怎样?朱公公?”

    “能吃东西吗?”“喂了点稀饭,都吐了。”韵奴含着泪说。

    朱公公深深的看了韵奴一眼,白皙的皮肤,细细的眉,黑白分明的一对大眼睛和小小的嘴,瓜子脸儿,翘翘的鼻子。实在是个挺好的姑娘,却为什么这样命苦?他叹了一声,提起笔来,一面写方子,一面说:“我开副葯试试看,姑娘,你今儿晚上,最好请隔壁李婶子来陪陪你!”“朱公公!”韵奴惊喊,一下子跪在朱公公的面前,泪水夺眶而出:“朱公公,您要救救我妈!求求您!朱公公,您一定要救救我妈您一定要救救她,您一定要救救她呀”“姑娘,你起来!”朱公公搀了韵奴一把,鼻子里也酸酸楚楚的。“我回去就抓葯,你也不必跟来拿了,我叫二愣子给你送来。葯马上熬了给你妈吃下去,如果能咽得下去,一切都还有指望,如果咽不下去”朱公公摇摇头,没说完他的话:“总之,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别着急,我明儿一早,就再来看看。”“朱公公,您一定能救我妈,我知道,您一定能!”韵奴像溺水的人,抓到一块浮木般,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朱公公的身上,她仰着脸,满脸的祈求与哀苦,泪水在眼睛里闪着光。“只要您救活了我妈,我虽然没钱,我可以给您做一辈子的针线活,做您的丫头来报答您!”

    “姑娘,我会尽我的力量来救你妈的!”朱公公怜惜的说:“你快进去吧,我去抓葯了。听,你妈在叫你呢,去吧,陪她说说话,给她盖暖和点儿!”

    真的,韵奴的母亲正在屋里沙嗄的呼唤着韵奴,韵奴匆匆的抹去了眼泪,又合着手对朱公公拜了拜,就急急的跑进里屋去了。朱公公再摇了摇头,叫着徒弟说:“二愣子,跟我去拿葯吧!不过,葯是救不了她了,好歹看命吧!拿了葯,你去请隔壁李婶子来帮忙守着吧!”

    韵奴跑进了卧室,走到母亲的床边,坐在床沿上,她用双手紧紧的握住母亲的手,怯怯的唤着:“妈!妈!”病人勉强的睁开了眼睛,吃力的看着面前的女儿,枯瘦的手指下意识的紧握着韵奴,她喘息的,断续不清的说了一句:“韵奴,你妈是是不行了!”“妈呀!”韵奴大叫了一声,扑在棉被上,禁不住泪下如雨,她一面哭泣着,一面喊:“妈,您不能走,您决不能走,您走了,要我怎么办?我不如跟着您去了!”

    “韵奴,孩子,别哭!”做母亲的挣扎着,用手无力的抚摩着女儿的头发,她努力的在集中自己逐渐涣散的神志。她有许多话要说,要在这最后一刻说出来,但她的舌头僵硬,她的思想零乱,紧抓着女儿的手,她痛苦的叮嘱着:“听我说,韵奴你你一定要要继续走,到x城里去,找找你舅舅,他他们会照顾你!”

    “妈呀,不要,我不要!”韵奴哭得肝肠寸断。“我要跟着您,您到哪儿,我到哪儿!”

    “孩子,别说傻话!妈去的地方,你不能去。韵奴,你你把床头那那拜匣给给我拿来,快快一点!”病人痉挛的、费力的指着床头的小几,那上面有个红漆的小拜匣。红色的底,上面漆着金色的送子观音,由于年代的久远,送子观音已模糊不清,红漆也斑斑剥剥了。韵奴泪眼婆娑的捧起了拜匣,她知道,这里面是母亲一些有限的首饰,当她们离开家乡,想到x城去投奔舅舅,一路流浪着出来,就靠母亲这些首饰,走了好几百里路。而今,母亲病倒在这小镇上已经两个月了,为了看病岸房租,多少首饰都变卖掉了,她不相信这拜匣中还能剩下什么。即使还有些未变卖的东西,又怎能抵得了失母的惨痛?她把拜匣放在床上,泣不可仰。母亲摸着拜匣,说:“钥匙在在我贴身小衣的口袋里,拿拿出来,把把匣子打开!”

    “妈!”韵奴哭着说:“您省点力气吧!”

    “快!韵奴,快一点,打开它!”病人焦灼的说。“快一点呀!”“是的,妈。”韵奴不忍拂逆母亲的意思,伸手到母亲的衣襟里,取出了钥匙,她泪眼模糊的把钥匙插进锁孔中,打开了锁,拜匣开开了。韵奴含泪对拜匣中望过去,里面除了一个蓝色锦缎的小荷包之外,已经一无所有,显然,这荷包中就是母亲仅余的东西了。她把拜匣推到母亲手边。“这儿,妈,已经开开了。”病人伸手摸索着那锦缎荷包。

    “打开它!”她喃喃的。

    “打开这荷包吗?”“是的,是的,快!韵奴!”

    韵奴打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样东西,她看看,那是一枚手镯,一个透明的水晶镯子。水晶镯子并不希奇,奇的是这水晶镯的雕工,那是由两只雕刻的凤盘成的镯子。凤上的翎毛、尾巴、翅膀都刻得细致无比,神情也维妙维肖。水晶原是石头中硬度极大,最难雕刻的,而这镯子却雕得玲珑剔透,千载也难一见。韵奴举着那镯子,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必然有心情来欣赏这个稀世的宝物,但现在,她什么心情都没有,只隐隐的有点儿诧异,跟着母亲长大,她居然是第一次见到这镯子。

    “给给我!”母亲喘成了一团。

    “这儿,妈。”韵奴把镯子递到母亲手中。

    病人握紧了那镯子,摸索着上面的花纹,那镯子在透明中带着些极浅极浅的微蓝色,在油灯的红色灯晕中,就显出一种奇异的淡紫。病人吃力的审视那镯子,放心的叹了口气,拉过韵奴的手来,她把镯子放在韵奴手中。经过这一番揉挫挣扎,她似乎已力尽神疲,低低的,她像耳语般,声如游丝的说:“拿好它,韵奴,这这是一件宝贝一件宝贝。这镯子跟了我跟了我十几年了,你你要好好的好好的保存它。听着,韵奴,我我我要告

    告诉你,关于关于关于这镯子,它它啊哎!”病人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头猛的向后一仰,握着韵奴的手顿时一松,脑袋就从枕头上歪到枕头下去了,再一阵全身收缩的痉挛之后,就一动也不动了。韵奴狂号了一声:“妈呀!”她扑过去,抱住了母亲的头,紧紧的,紧紧的摇撼着,嘴里不停的呼唤:“妈呀,妈呀,妈呀!”

    但是,病人不再回答了,那嘴唇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也逐渐消褪了。韵奴狂呼不已,力竭声嘶,好半天之后,她终于放开了母亲,坐正了身子,不相信似的望着母亲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庞。难道这就是生命的结束吗?难道一个活生生的人最后就只剩下这样一个不说不动的躯体吗?她傻了,愣了,痴呆了。她不再哭,也不再说话,只是这样痴痴傻傻的坐在那儿,一瞬也不瞬的瞪视着床上的人。窗外,风声在呼啸着,雪花扑打着窗纸,发出一连串的簌簌声。

    当二愣子拿了葯,陪同着隔壁李婶子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病人,早就断了气。韵奴如痴如呆的坐在床沿上,手里紧攥着一个晶莹夺目的水晶镯。

    二

    “韵奴,听我说,你妈去世已经两个月了,你以后要怎么着,也该自己拿个主意,整天在屋里抹眼泪是不行的,把身子哭坏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啊。何况,你妈的遗体厝在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是要运了灵柩回乡呢?还是就在这儿入土呢?还是去找了你舅舅,商量个办法呢?”李婶子坐在韵奴身边的板凳上,手按在韵奴肩上,温柔的劝导着。

    “啊,李家婶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韵奴低垂着头,不住的绞着怀里的一块罗帕。“以前,我什么事都听我妈的,现在,叫我一个女孩儿家,能拿什么主意呢?我只懊恼,没跟着我妈去了!”“傻丫头,怎么说这种话呢,年纪轻轻的,说不定有多少好日子在后头呢!”李婶子抓过韵奴的手来,轻轻的拍抚着。“韵奴,当初你们不是要去x城投奔你舅舅的吗?你为什么不去呢?”“我妈临死,也要我去找舅舅,可是可是可是这儿离x城还有好几百里,我身上连连一点儿盘缠都没有,妈的棺木钱,还是您和朱家公公帮的忙,您这儿的房租,我也没付”“噢,韵奴,还提房租做什么,我这两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离乡背井的,又遭着这些变故,我们不帮你忙,谁能帮你忙呢?”李婶子温和的说,好心肠的望着韵奴。“本来啊,韵奴,如果我有办法,是该帮你筹点儿钱的,但是你知道我也不是很富裕的”

    “噢,李家婶婶,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我是说什么也不能让您再破费了。我想我想,我可以做一点活计,赚点钱”韵奴嗫嗫嚅嚅的说。

    “不是我说泼冷水的话,韵奴,你如果要靠做活计来赚钱的话,赚一辈子也不够你的盘缠。何况,这儿镇上都是小家小户的人家,谁还用针线上的人呢?都是自己做做罢了。除非是西边周家,但是周家又太有钱了,现成的针线人就用了好几个。我看,你这办法是行不通的。”

    “那那么,我还能怎么办呢?我还认得点字”“那也没用,又没有谁要请女师傅的。”

    韵奴的头垂得更低了,一溜刘海遮着白皙的额,黑蒙蒙的眸子里充满了凄凉与无奈,细小的白牙齿轻轻的咬着嘴唇?钌糇由钏嫉耐潘偷南肫鹆耸裁矗鹄此担骸岸粤耍吓矣邪旆恕!?br>

    “怎么?”“我记得你妈死的那天晚上,你手里拿着一个镯子”

    “水晶镯!”韵奴说。“是了,那水晶镯可能还值点钱”

    “可是,可是我妈临死的时候,巴巴的把那水晶镯拿出来交给我,像是要告诉我什么,没来得及说出来就死了。妈什么都卖了,就舍不得卖那镯子,又说那是个宝贝,叫我好好保存着,只怕那是个传家之宝,我总不能把它卖了呀!”

    “哦,是传家之宝吗?”李婶子也失去了主意,站起身来,在房里走来走去,一个劲的在怀里搓着手。然后,她忽然停在韵奴的面前。“韵奴,我能看看那水晶镯吗?”

    “好的。”韵奴取来红拜匣,开了锁,拿出那蓝缎子的小荷包,再郑重的托出了那个镯子?钌糇有牡慕恿斯矗赶傅纳笫幼拧d秋碜油该骶вǎ鞴馑纳洹f娴氖悄堑窆ぃ锏挠鹈讼复鲇幸环18福镂驳幕ㄎ疲锿返木福谷颂疚壑梗钌糇映榱艘豢谄盍税氡沧樱饣故撬谝淮慰吹秸庵窒榔嬲洌蛔越脑廾雷潘担骸鞍剑媸歉龊枚髂兀 ?br>

    “我妈临死也说,说它是件宝贝。”

    “快收起来吧,我拿在手里都怪担心的,只怕把它碰坏了。”李婶子看着韵奴收好了镯子,沉吟片刻,她又说:“我又有一个办法了。”“是什么?”“知道镇上那家‘有利’当铺吗?”

    “是的。”韵奴有些儿羞涩,到这镇上不过四个多月,那家当铺她倒去过好几次了。

    “那家当铺的掌柜都挺识货的,你何不拿这个水晶镯去当一笔钱呢?你看,韵奴,当当和卖断不同,只要你在死当以前,能筹到款子来赎回,东西就还是你的。我为你盘算啊,你最好是用水晶镯当一笔钱,马上动身去x城找你舅舅,找到你舅舅之后,你反正得回来安葬你母亲,那时再把水晶镯赎回。你看,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又保有了水晶镯,又投奔了你舅舅。”韵奴深思片刻。“好是好,只是如果我舅舅不肯来呢?”

    “你妈既然肯远迢迢的去投奔他,一定有相当把握,我想他总不会不认你这个穷亲戚的。再有,你不妨问问他,或者他能知道这水晶镯的来历呢!如果真是你家传家之宝,他也不会让它流落在外边的。”

    韵奴咬着嘴唇,左思右想,似乎是除了李婶子这个办法之外,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回忆母亲临终时,拿着这镯子郑重交付给她,好像这镯子有什么古怪似的,是不是母亲也想要她靠这镯子去x城呢?不,不,母亲分明交代过要好好保存它。但是,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当务之急,是她必须要找个栖身之地!咬咬牙,她扬了一下头:“好吧!李婶子,我今儿下午就去有利当铺试试看!希望他们能给我当个好价钱!”

    就这样,这天午后,韵奴终于怀着那个锦缎荷包,走进了有利当铺的大门。当铺的一切,对韵奴来说,并不陌生,从家乡一路出来,她们已经进过无数次当铺了。当铺的布置总是相同的,大门口的珠串帘子,门里那暗沉沉的光线,那高高的柜台,和那躲在柜台后的掌柜,以及那小小的当当口。虽然对这些已不陌生,韵奴仍然抑制不住走进当铺门的那种局促、不安,和羞涩的感觉。想当初在家乡的时候,韵奴也是名门闺秀,父亲在京城里还作过官,只是时运不济,因事辞了官还乡之后,靠家里的千顷良田,也还生活得十分舒适,韵奴一样是丫头老妈子侍候着的千金小姐,那时,她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孤苦伶仃的流落异乡,瑟瑟缩缩的走进当铺来当当!唉,假苦家乡不接二连三的先闹旱灾,再闹水灾,接着又闹瘟疫假若父亲不那么好心的散财济贫,或者父亲不死假若那些穷凶极恶的亲族们不欺侮她们寡母孤女,或者她有个兄第可以承继宗祧假若唉,如果没有这些假若,她又怎会和母亲离乡背井,去投靠亲戚?母亲又怎会客死异乡?她又怎会孤苦无依呢?

    韵奴站在那柜台前面,心里就在七上八下的想着心事。那掌柜的隔着当当口向外望,依稀认得韵奴那张怯怯的、羞涩的面庞。当铺掌柜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只一看韵奴的举止装束,他就知道她是那种没落的豪门之女。

    “要当当吗?”他温和的问。

    “是的,请看看货。”韵奴小心翼翼的递上了那锦缎荷包。“请小心点,别碰坏了。”掌柜的取出了那枚水晶镯,对着亮光,他细细的审视着,然后,他似乎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他满面惊疑的望着韵奴,深深的盯了韵奴好几眼,那眼光怪异,而又充满了不信任似的神情,半晌,才站起身子,有些紧张的说:“姑娘,你请那边坐坐,喝杯热茶,我要把你这镯子请进去,和咱们家老板研究研究,这不是件寻常物品,你知道。”

    果然这是件宝贝了。韵奴点了点头,跟着掌柜的走到另一个小房间里,在一张紫檀木的椅子中坐下了。掌柜拿着那水晶镯走进了里间,大概和老板以及朝奉等研究去了。韵奴在那儿不安的等待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这水晶镯的价值。片刻,有个小徒弟送上了一杯热腾腾的上好绿茶,又片刻,另一个小徒弟又送上了一个烤手的烘炉,只是不见那掌柜的出来。韵奴啜了一口茶,抱着烘炉在那儿正襟危坐,她没有料到他们要对那水晶镯研究这么久的时间。她看到那倒茶的小徒弟钻出门帘走到大街上去了,她看到一只老黄猫在柜台下打呼噜她的热茶变冷了。

    那掌柜终于走了出来,他手中却没有那镯子。

    “姑娘,你再坐坐,”掌柜的微笑着说,眼底的神情却是莫测高深的。“我们朝奉还在研究你那镯子呢!姑娘,你以前来过的吧?”“是的。”韵奴的不安加深了。或者,她不该拿那镯子来当当的,或者,那是一件根本无法估价的宝贝。

    “姑娘想要把那镯子当多少银子呢?”

    “您看能当多少呢?”韵奴腼腆的说:“当然希望能多当点儿,我只当个一年半载,好歹是要赎回去的。”

    “哦?”掌柜的应了一声,眼光落在她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不知怎的,那眼底竟有抹惋惜与忐忑。“这镯子,想必是想必是你们家传的吧!”

    “是家传的,所以要赎回去的。”

    “哦,是的,姑娘。”那掌柜的继续打量她,看得韵奴更加不安了。“只是,姑娘有没听说过,当当容易,赎当难哪!”

    原来他怕我不来赎吗?韵奴把烘炉抱紧了一些,挺了挺背脊。“我一定会来赎的,我只是缺盘缠。”

    “姑娘要离开这儿吗?”

    “是的,我要去x城找我舅舅。”韵奴说着,开始感到一些儿不耐烦了,她是来当当的,不是来聊天的。当一个镯子有这么多噜苏吗?正在沉吟着,门帘儿一响,刚刚出去的那小徒弟同着好几个高高大大的汉子走进来了。那掌柜的立即抛开了她,向他们迎了过去,一面对她说:“姑娘再坐一下就好了。”

    掌柜的迎着那几个汉子,一起走到里面去了,显然,这几个人不是来当当的,而是老板的朋友。韵奴继续坐在那儿,百无聊赖的拨弄着小手炉。那小徒弟又出来了,给韵奴斟上了一杯热茶,就呆呆的站在韵奴旁边看着她,不再离开了。韵奴心头忽然一阵悚然,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惑和恐惧笼罩了她,她这时才模糊的感到,自从她递上了那个水晶镯以后,所有的发展都那样不寻常。她茫然四顾,那暗沉沉的房间,那高高的柜台,那在寒风里飘荡的珠串门帘,以及那直挺挺站在那儿,对她瞪着眼睛的小徒弟她的恐惧更深更切了,一股寒意从她的心坎上直往上冒,她猛的站起了身子,对那小徒弟说:“告诉你们掌柜的,把那镯子还给我,我不当了!”

    小徒弟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掌柜的已大踏步的跨了出来,在那掌柜身后,是那几个彪形大汉,和当铺的老板及朝奉,他们一直走向韵奴,就那样一站,韵奴已经发现自己被包围在一层密密的肉屏风里了。四面都是横眉竖目、不怀好意的脸孔。韵奴惊惶的望着这些人,浑身抖索着,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你们要做什么?”

    一个大汉向前跨了一步,一只粗大的手骤然间擒住了韵奴的手腕,像老鹰捉小鸡般把她抓得牢牢的,另一个大汉取出了一捆粗壮的绳索。“你你们怎么怎么”韵奴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倏然间变得惨白了。“你你们是是要镯子还是还是要人?”“都要!”一个大汉说,把她的手反剪到身后,开始拿绳子把她密密麻麻的捆了起来。

    “请请你们放了我,镯子镯子镯子给你们吧。”韵奴颤抖着,泪水夺眶而出,再也想不到当这镯子竟惹起杀身之祸!她仰起脸儿,祈求的看着那个掌柜:“掌柜的,你你行行好,求求你,求求你!”泪珠沿着她苍白的面颊滚落,她小小的身子在那几个大汉的拨弄下无助的打着旋转,绳子把她绑了个结实,她看起来像个孤独无助的小可怜儿。

    “嗳,姑娘,”那掌柜的似乎有些不忍,咳了一声,他对韵奴说:“这是你的不该呀,我可没有办法救你,我们也是奉了命令,公事公办,谁让你还把镯子拿出来当当呢?我们每家当铺都有这镯子的图样呀!”

    “那镯子那镯子那镯子到底有什么不好?”韵奴挣扎着,抖索着,泪眼婆娑的问。

    “别问了,跟我们走吧!还在这儿装模作样!”一个大汉拉住她身上的绳子:“倒看不出这样标标致致的小姑娘会作贼!”“作贼?”韵奴陡的一惊,这时才看出这几个彪形大汉原来是县府里的捕役,她的牙齿打起战来,眼睛瞪得好大好大“天哪!我什么时候做过贼?”

    “还说没做过贼呢!你有话,去县太爷那儿说吧!”大汉扯着她向门外拖去。当铺门口,早已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对韵奴指指戳戳议论纷纭,韵奴又羞又愧,又惊又气,又恼又痛,又悲又愤,真恨不得马上死掉了好。哭泣着,她一边被拖着走,一边挣扎着说:“我到底偷了什么东西哪?”

    “别的东西还弄不清楚,那水晶镯子可是确确实实从西边周家偷走的!人家几个月前就报了官的!早就画了图在各地察访了,至于你还偷了些什么,就要你自己去堂上说了!”

    “水晶镯!水晶镯!”韵奴惊呼,举首向天,她泪雾迷蒙。“天哪,那要命的水晶镯!妈呀,你给我这水晶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三

    县太爷程正升了堂,高高的坐在台上的椅子中,他望着跪在下面的韵奴。韵奴是昨天被捕的,在女牢里押了一夜,早已哭得双目红肿,鬓发篷松。但是,尽管那样脂粉不施,尽管那样发乱钗斜,她仍然充满了一股灵秀之气。那坦白的双眸,那正直的面容,丝毫不带一点儿妖魔邪气。程正是个清官,他一向以脑筋清楚,剖事明白而著称。看着韵奴,他真不敢相信她是个贼,他素来相信面相之说,如果面前跪的这个小姑娘真是贼,他的面相也就看左了。

    可是,这件案子可真让人棘手。西边周家是全县的首富,老太爷已过世,公子名叫周仲濂,年纪虽轻,却能诗善文,有“才子”之称。只因为老太爷当初多年仕,对于名利早已淡泊,所以遗言不愿儿子做官,所以这周仲濂从未参加过科举。只在家里管理佃户,从事农耕,并奉养老母。程正出任这儿的县官已经多年,看着周仲濂长大,喜欢他的满腹诗书,竟成忘年之交。这周家遇盗是在四个月前,据说,半夜里有一伙强盗翻墙进去,可能用什么薰香之类薰倒了家里的人,偷走了老夫人的一个首饰匣。周家报官时说,别的物件丢了犹可,只是里面有个水晶镯,是件无价之宝,务必希望追回。于是,程正命画工们画了这水晶镯的形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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