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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这一夜变化,被意外卷入纷争的华阳心知此地不能久留,便埋了赶紧牵驴走人的心思。

    天光初亮他就悄悄爬起来,趁着庙里一众强人还未留意,蹑着脚跨出了庙门,做贼一般寻到自家驴子跟前。

    “嘘,好驴子,悄点声儿。”

    他解开驴子绳索,悄么拉扯着驴子往外走。

    “嗷嗯——”

    正当得意心想终于能离开这是非地,可事与愿违总不遂人意。驴子在寒冷的草棚窝了一夜,好不容易暖热了棚窝能睡个安稳觉,天一放亮就遭主人驱使到寒天冻地里。这畜生也是不平意,倔劲儿一上来扯着驴嗓就叫唤起来。

    “你这蠢驴,合该宰了吃。”华阳见这情形可还得了,再不管顾赶紧扯着驴子就往外走。

    “小先生,你的行囊不要了吗?。”背后突然传来一女子的声音,甚是好听。

    夜间朦胧听了半宿,他知道是贼匪里的女都督在朝自己喊话,回过头去,那女子正亭亭立在庙口门前看着自己的举动,也未上前阻拦,一身褴褛衣衫竟和自己一般模样。此时她打量过来,就像主人家打量着一个被识破身份的窃贼。

    “不要了不要了,都送你们了。”

    华阳想了想,行囊里也就五十两银子和几本佛经道卷,以及黄符、朱砂一二,万没有如今性命重要。他头也不回,一个提身就跨上了驴背。咦,怎就如此轻巧。

    “我还需赶路,祝各位爷前途好走。嚯!”

    驴子吃痛往外疾行奔走,可才走不多远忽见道前雪地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十数强人挡了去路。

    “小哥,怎就不告而别?这样不好吧。”

    为首张声的是一个满脸黑斑的精瘦汉子,说话时脸上的刀疤颤动,手里拄着一柄开刃大刀杵在地上,恶狠狠地看过来。他穿的衣服......这贼厮!怪不得自己身上破烂,竟被这麻子脸换了去。

    这鬼怪见了不少,可这叛乱的匪人倒是头回见。

    “诸位何故挡我去路?我还有事需即刻远行,诸位行个方便吧。”华阳心知对方人多势众,怕是比较难缠。

    “想走也可以,留下三天,三天后是走是留任小哥心意。”麻子脸沉声说道。

    华阳气笑道:“我要是硬走呢?”

    那为首的麻子脸提刀在手凶狠道:“硬走?身子可以走得,头得留下。”

    驴背上的男子果然被这话吓住,慢慢从驴背跨了下来。当众贼匪以为他要留下而松了警惕时,谁知那人不知何故,高高扬起了手臂。

    “蠢驴儿,你若不憨叫我们早就走了!”

    “啪!”

    华阳落臂,狠狠摔打在驴屁股上。驴子吃痛受惊,瞬间发疯般扬蹄往外奔去。

    众强人虽勇猛,但面对这畜生的无脑冲撞立即失了阵脚,纷纷乱做一团。此时再寻那男子,方才那男子立身处哪里还有人影,竟突兀消失不见了。

    庙门前的女子身侧不知何时已站了个老道。

    “师父,这是什么功夫?”女子疑惑看着前方乱做一团的汉子们。

    那老道脸上笑容渐浓,仿佛愈发笃定心中的某个猜想,说道:“凡人修武练筋练骨,我辈求仙修灵修真,这是遇到了同道中人呀。齐玥,你和杨虎速去拦下那驴子,拦下便知。”

    齐玥举目看去,众汉子还围在原地忙乱寻找,而那驴子已然跑远。

    “杨虎!”

    “来了!”

    二人疾速向着驴子追去,身形飞速但各有玄妙。杨虎每次抬足落地步履交错极快,落脚时力大劲沉踩溅起大片雪浪。而那女子每一抬脚便纵出丈远外,一路掠身过去轻盈无声。二人步法虽有不同,但身形前后却也不相上下。

    一个捕快穿着的男子抱着奇特长刀倚在门边,斜眼看着纵身疾驰追去的女子身影,思索着说道:“张前辈,这女娃行气功夫了得呀,不知得了前辈几分真传?”

    老道也不看那捕快,只看着追离而去的二人身形,微笑道:“薛鸣,这武把式上的功夫我断然是比不得令师的,但......你也要当心呐,这世上的道理,可不是谁能打得赢就一定占着理的。”

    薛鸣知道老道话里有话,和自己一般多少都是念着旧情的,“若是以前,我得给您奉茶听教,可如今前辈何苦陷身泥潭。这淮扬地界幸好是我管着,若是......”

    薛明话还未完便被老道打断,老道面色忽就冷峻起来:“鸣小子不必再说了,你奉你的君我行我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军师,那小哥真有希望能赢薛御史?”二人身后悄然传来人声询问。

    捕快厉目看过去,发声的正是这群乱匪的头子齐彦名,他忽就讥讽道:“薛将军,你觉么着你们这几路流窜反贼,纵是联合到了一起,真有希望能赢我大明的百万军甲?”

    齐彦名被这捕快呛声说不出话来,只立于老道身后,仰头看向远方强作镇定。

    ......

    一路追赶,杨虎率先纵身拦在了驴子跟前,一把扯过驴鼻子上的牵绳。驴子受惊之下扬蹄乱踢,驴背颠簸起伏剧烈。

    “哗擦——哎哟——”

    经驴子一颠,旁边雪地里突然传出一个哀叫吃痛的声音,二人举目寻去,却什么人迹都没看到。

    方才华阳狠狠挥打驴子屁股,就是为了让驴子发狂作乱,好趁机施展隐身术。待身形隐去,他一路紧缒在驴子身后,在离了众强人的包围便继续隐身跨上驴背逃遁。

    自打他能行真气后,这隐身变化之术可谓是得心应手,无需仰仗小萤妖渡给的真灵之气竟也能隐现自如。身态轻盈之下,又有那梦里纵驰白马的经验,驴子癫狂跑起来竟丝毫也不觉颠簸,再加小小心机金蝉脱壳得逞,华阳心里只觉游鱼戏水般快意。

    可当两道身形一前一后夹在自己跟前,这狼狈倒也来得极快。驴子扬蹄颠簸,大意之下竟将自己颠落下来,本就破烂的衣裳被树叉一扯,“嘶啦”裂开一道口子,臂膀顿时流血挂了红彩,点点血迹滴落在雪地里,甚是醒目。

    齐玥注视着雪地凭空现出的血迹,她略一思索便对着血迹滴落处张声道:“我知小先生是有能异的,可当下受了伤不宜拉扯牵动筋骨,我这有止血的药散,小先生还是先止伤吧。”

    齐玥从袖袋取出一包外伤药散,朝着身前空处递去。驴子安稳下来,在一边寻觅着枯草根茎,雪野静谧。

    她也拿不准那人此刻到底还在不在跟前,自顾伸手出去。几息过去,旷野仍是一片安静。她心想那人怕是已经走远了吧,抬起的手黯然就要落下。

    忽地,一股温热擦着自己的手心将那包止血药散凭空取走。她看着空空的手心忽就笑了。她笑起来格外好看,如漾春风。

    “先说好,帮忙归帮忙,但我不会给你们卖命,”随这声音起伏,雪地里缓缓现出一个男子形貌,呲牙作痛敷上了药散,正咬牙撕扯着布条缠裹臂膀伤口,又听他道:“我原就是个只会读书的笨儒生而已,不会武,那捕快我打不过。”

    华阳声音一落,身侧有人“呼嗵”就跪了下来,口上呼道:“小先生,您必须得赢,您若是输了......我们......”

    那人说着说着,情急之下涕泪都急了出来。

    “输了你们会怎样?”华阳任他作态只当看不见,万不能因为心软而丢了自家性命。

    “那捕快武道已入无拘境,一路寻杀过来已经有不少弟兄死于他手。小先生赢了,我们能活,小先生若是输了,纵使鱼死网破各自奔散逃遁,我们大多还是会死。”女子声沉,像在讲述着一个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华阳停下手上动作,终于抬头细看那女子。纤瘦身形裹着和自己一般缝缝补补的褴褛衣衫,沾了些许烟火黑灰的面目极是好看,一举一动瞧着都是闺秀有礼模样,然而眉眼之间却不见女子应有温柔,隐约透着几分侠士风采,煞有英姿。只是此刻,眼神多有黯然。

    “我可连你们都打不过,何来本事打得过一个什么乌鸡境的捕快?”

    “是无拘。”

    “无驹?他没马吗?”

    齐玥寻了个树枝,在雪地里写下“无拘”二字,并解释道:“能入无拘,这是大多武人一辈子的梦想,这薛鸣年纪不大就已入了此境,当今行走江湖的年轻人里怕也没有几个是他敌手。”

    “不过……他虽厉害,但我更相信师父的眼光。虽然我不太理解师父的做法,但师父说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女子目光诚挚看来。

    华阳嘴上松开了胳臂上绑紧的布条,整好衣裳走到跪地的汉子跟前只手将他搀扶起来,他莫名笑了,看向女子问道:“你手上缠的是个铜钱吧,哪里来的?”

    那女子不明为何会有此问,看了一眼腕上所系之物,应声道:“不瞒小先生,是个铜钱。是个小童子给我的。”

    “小童子?什么样的小童子?”

    齐玥心里诧异,不知他为何对自己手腕上的这枚铜钱有兴趣,只诚然说道:“是一个红棉袄小童子,只是我也不知那是谁家的孩子。”

    华阳心里不知想到什么,沉吟一番朝二人说道:“前面带路。”

    “带路?去哪?”杨虎不知所指,见那人也不作声,想了片刻忽就欢喜道:“噢噢!带路带路,我这就在前面给小先生带路。”

    齐玥也面色轻松不少,和牵引着驴子的杨虎率身走在前面引路。

    “不知小先生怎么称呼?”女子轻声问道。

    “华阳。”

    “华阳兄弟,我是杨虎,有事儿您直管招呼我。”杨虎牵驴在前嘿然笑着。

    “我本名齐玥,先生也可称我......诶?小先生?”

    走着走着,却突然听不见身后那人行脚的声音,回头看去,呀!他竟在地上翻滚起来,如疯似魔地不知练着什么玄功,忽又见他在自己脸上狠狠地甩起耳刮子,“啪啪”响个不停,嘶!莫不是在练秘传的横练功夫?杨虎定睛去看,一招一式都不敢错过。

    过了柱香功夫,庙里众人都在心急,也不知齐都督携着杨虎二人有没有将那人拦下。正待大家揣测不定的时候,竟见庙门远处两个身影张开臂膀,如同赶鹅一般,赶着一个如疯似魔挥舞臂膀的人朝着水神庙过来。那张着臂的可不就是齐都督和杨虎二人,再看那个臂拢里左摇右晃的身影,正是那个驴子主人。

    捕快斜倚在庙门口,看那人疯魔模样,脸上抽动。呵,果然是个疯子。

    老道见状,驱驰脚步到那人近前,趁他胡乱甩臂之时伸手在他身上一顿乱点,倏忽就见那疯傻之人停顿安静下来,两眼一翻失力摔倒在地。

    老道吩咐众人将他抬到庙里枯草堆上,接过他的手腕做诊。老道心里暗自惊疑,疑惑道:“这才一夜,怎又壮大许多!”

    “师父?他这是怎了?”齐玥走到跟前。

    老道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嘱咐道:“日后定要多修心性,否则像他这般滋生心魔,可就不妙了。”

    “心魔?”齐玥暗自惊呼。

    “哎,也不知这小哥遇了什么处境。”老道摇头叹气。

    ……

    经日的雪终于停落,天光放晴。初晨的阳光穿透光秃秃的林子,在积雪上斜拉着道道纤长的影子。林子的尽头是一宽广河流,林野河边没有人迹。

    老道张紫云引着华阳行走在河边,踩着河边沙滩积雪“咯吱”作响,避开了所有好事的莽人。

    “不瞒张道长,我属实不会武的。”华阳跟行在后,坦诚道:“怕是要让您失望了,倒不如趁早商议个可行的遁逃法子”

    张紫云老道停身在河边,单手掬了一捧冷水,又起身看了看旁边的林子,口中自语喃喃道:“也只能如此了。”

    “张道长?”华阳不知老道游神在哪里。

    “哦,哈哈!小友谦虚了,”老道回身笑看向身后的年轻人:“你能留下来,想来我等的乱匪身份已不是你心里的挂碍,你若真想走他们也拦不下,能否告诉老道,你为何还会留下?”

    华阳也未曾细想,自以为是一时意气,可细想这意气的来头,才缓缓道:“我想再看看。”

    老道闻此,笑着朝前示意边走边聊。

    “实不相瞒,老道往日道场在那葛山玉虚观,为正教灵宝弟子,本是遁世山上人。”

    “我那弟子齐玥,原是这山下淮扬地主富户齐家的女儿,年幼时被他爹齐彦名送到山上随我修习丹法。齐玥自幼聪慧,所授《丹经》没两年就了熟于心,行经走气也已登堂入室,是个成道的好苗子。”

    “只是后来一日,她爹在山下遭了难,原是这官家让这齐彦名弃田养马以备兵用,她爹就按照官家吩咐贱了农田去养马。”

    “只是这一养马,那些世代种田的耕户没了地,就没了粮食收成,这养马一事怎么也上不起心,马自然也就肥不起来。”

    “后来官家人去收马,见马驹瘦弱,一怒之下竟给这齐家安了个懈怠皇恩的罪名,家里万贯钱财被官家剐了个干净不说,大半亲众死得死散的散。”

    “我那徒儿在山上听闻家中变故,哭闹着要下山寻亲。我说我们是山上清净人,修行世外法不问俗间事。呵呵,你猜我那弟子怎么说?她说完以后,就连我这当师父的都给拽下山来了。”

    华阳疑惑道:“她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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