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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头看着咄苾,不知为什么,只觉得特别亲切。

    咄苾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点,和蔼一点,避免刺激到孩子,他轻声问:“李靖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你的父亲?”

    “胡说!”雁青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被刺激,想也没想就反手一剑刺出——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雁青从进门就想着动手,这样的机会,她又怎么肯错过?出手后,心中才咯噔了一下,但覆水难收,还是直刺向前。

    她这一迟疑,咄苾已一掌横拍在剑身上,短剑一顿,偏了一偏,还是刺入他的右胸。那短剑正是昔日向燕云随身之物,何等锋利?登时直没入柄,鲜血泉水般涌了上来。

    咄苾低头看看那柄短剑,又抬头看了看紧张的雁青,从怀中摸出柄一模一样的剑来,咳嗽道:“这剑,一共是三柄,那天我只找到一柄,果然剩下的在他手里足足有二十年没见了咳咳,李靖给你剑,咳咳,的时候,就没告诉你是何处得来的?”

    他肺部挨了一剑,但还是挣扎着把话说完:“咳咳,好女儿,功夫很俊啊——怎么不继续动手呢?”

    他含笑而立,单手抚胸,那风神气度,竟迫得雁青不敢再动手。咄苾口中也涌出血来:“你不叫雁青,你叫达达敏尔你娘叫朵尔丹娜李靖没告诉你?咳咳,是了他不知道你的名字”

    雁青抖动得很厉害,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办好。眼光一扫,看见案旁长剑,一把抽出,反身指着咄苾大喝:“不要说下去,我一个字都不信!我我杀了你为民除害!”

    咄苾看着她,象在看一个怄气的小孩子,他随随便便向前迈了一步:“哦,是么?”

    雁青连剑尖都在剧烈颤抖,她下不了手,这个人挨了她一剑,明明伤得极重,却浑若无事,丝毫不以为意。

    咄苾摇头:“你杀人的本事可比你娘差的远了。孩子,动手啊?”

    门外的叠罗施听在耳里,大吃一惊,怒喝道:“住手!”飞身扑了进来。

    雁青这才如梦初醒,一剑“吹梦西州”电般刺出,叠罗施不及阻止,手中长枪飞出,正击在剑上,那长剑半空中断为两截,和枪一起掉在地上。

    雁青吃惊,心道一声“好强的内力”叠罗施铁掌已至。他来的极快,雁青武功虽高,但临敌经验可谓半点也无,慌忙提掌硬接,叠罗施内力本来就比她深厚,又夹着直冲之势,一掌接实,雁青周身一晃,退了一步。

    叠罗施乃是连环双掌,随势欺上,第二掌又至。雁青还没来得及换气,匆匆忙忙又接下一掌,她自幼气血亏虚,哪里禁得起这般大力猛扑“哇”的一下呕出一口血来。

    咄苾急叫:“住手!”

    叠罗施却不肯听,他恨极了这女子伤了父亲,心道她八成不过是唐军奸细,第三掌已是双掌齐出,内力排山倒海般压了过去,存心要将她立毙掌下。

    雁青的天赋悟性本在叠罗施之上,轻功和剑术都远胜于他。但她毕竟胎里带出的毛病,身子骨偏弱,兼之从小没什么高手真正指教她功夫,武艺里投机取巧的成分便占了一大半。叠罗施却是在昔年风云盟中长大,根基极是扎实,又得向燕云的指点,实打实的功夫比雁青一个小丫头实在强了太多。更何况自向燕云死后他便日夜用功,如今三十出头正当盛年,又哪里是雁青所能抵挡?

    这双掌下去,雁青若是借助轻功闪避倒可避过,但她一时慌了心神,居然闭了眼睛,随手一挡。

    人影一闪,蓬的一响,两对铁掌已结结实实对在一起,正是咄苾。他本已身负重伤,这一掌勉强接下,口中鼻中顿时喷出大量黑血,身子一摇,人已倒下。叠罗施又惊又怕,连忙扶住父汗,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雁青回过神来,身子一闪,已箭一般掠出。

    叠罗施欲待追出,咄苾一手扯住,吃力道:“她是你妹子,是达达敏尔别怪她,这孩子还不知道我是他父亲”

    叠罗施也无法丢下父汗,连忙为他包扎,上药,好不容易忙完。外面已乱七八糟喊了起来:“那个女的打开寨门,领着唐军杀进来了!”

    雁青刚才跑出,看见无数人慌张涌入行宫,心中一动,索性打开大门,三千骑兵蜂拥而入。山上的突厥兵本来数倍于彼,但唐兵杀的他们措手不及,偏偏主帅遇刺,大营乱作一团,顿时死伤无数。

    叠罗施怒极,他知道雁青武功之高,非那群普通将领可以抵挡,若不杀了她,恐怕难以阻挡唐兵直入之势。他摘下弓箭,举步就向外走,但略一迟疑,又回头看看父汗。咄苾叹了口气,微弱道:“我们撤恶阳岭,不要了!”

    叠罗施气的大叫一声,但军令如山,也容不得他抗命。他愤愤将弓箭向地下一摔,一手扶起父亲,一手提枪,在乱军中颁下号令,下令撤军碛口。

    早已守候在山下的李靖哪里会放过这等兵败如山倒的机会,趁机发兵夜袭定襄,大破突厥。

    公元六百三十年,李靖大败突厥于阴山恶阳岭。那一役,成为历史上著名的一个以少胜多的战役。

    当雁青告诉李靖她并没有杀死咄苾时,李靖也长舒了口气,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结局。

    “爹爹”雁青忍不住大哭起来:“我一点也不想刺他,可是还是伤了他,他不怪我,还替我挡了一掌爹爹,他说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雁青”李靖知道再也瞒不了她。

    雁青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她嘴唇微微颤抖,紧张惊恐地看着父亲,似乎在等着他的宣判。

    李靖的目光中似乎有镇定的成分,他有些不忍,但终于还是道:“雁青咄苾他真的是你亲生父亲。”

    “那——我是突厥人了?”雁青惊得合不拢嘴,她捂着耳朵,尖叫起来:“我是番邦胡虏?那我还做什么大唐的郡主?还讨伐什么突厥?还建什么功立什么业?”

    她用力抓着头发,一头秀发被抓的乱七八糟,指节因为用力隐隐的发白。她满脸的泪水,但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在流泪——太可笑了,发生的一切太可笑了——雁青混乱地想。

    李靖心有不忍,走上去试图安慰她:“雁青,别这样,无论谁是你的生父,我都是你爹爹!”

    “不是!”雁青用力一挣,有些陌生地看着李靖:“你知道的,你知道他是我父亲你还让我去杀他?你知道他不会防着我你还让我去杀他?你为什么——”

    李靖无言以对,好半天才开口:“雁青,我是一个军人,我的天职就是保护大唐的疆域不备侵犯,大唐的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你”雁青痛极摇头:“我不听——”

    她再也承受不了,转身狂奔了出去。

    李靖刚要追,有士卒禀报圣旨已到,李靖只得摆下香案,沐浴更衣,焚香向南跪倒,天使来到,宣旨道:

    “李陵以步卒五千绝漠,然卒降匈奴,其功尚得书竹帛。靖以骑三千,蹀血虏庭,遂取定襄,古未有辈,足澡吾渭水之耻矣!进封代国公,钦此!”

    李靖领旨谢恩,心中的欣喜和不安一起孳生。喜的是这惊天的战绩足以使他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而不安——兵不厌诈,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铁的规律。但一遇到那个老对手,他就有几分惭愧——在突厥,几乎人人皆知,咄苾是个在军事上有洁癖的人,他可以也喜欢用计策,但从不屑于使用阴谋。

    看着渐生的白发,李靖烦躁的想:咄苾他也快要老了吧!那个雄狮一样的男人

    (三)

    泽国江山入战图,

    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

    ——唐曹松已亥岁

    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了,夏日的暑气已渐渐袭来。

    终于传来了可信的消息,咄苾已经退到了保铁山,他上次虽然失利,但手中依旧有数十万大军,两国的命运,依旧是生死未卜。

    李靖也不顾及一身儒衫,坐在帐外的空地上,眉头紧锁着。战事紧迫,他已经没有心情吹笛子了。李靖抬头看去,那关山的明月,也不知照彻过多少流血漂杵的战场,今天,也铁面无私地照在他身上,他已经老了,他需要一场真正的战役来证明他常胜将军的威名。

    月光如一个顽童手中的万贯家财,不知轻重地随意挥洒着。李靖忍不住要问一问她,问一问那照彻了过去未来的月亮,这一战的胜利者,究竟是谁?

    冷月无语。或许她早已看透了亘古与永恒,而这人世间的沉浮变迁,这俗人所萦怀的一得一失,在她,只能一笑置之。

    千秋万代以后,李靖在哪里?咄苾又在哪里?

    千秋万代以后,盛极一时的突厥在哪里?天朝至尊的大唐又在哪里?

    沧海桑田,亦不过弹指间的变幻吧。

    “爹”雁青轻声叫道。

    李靖回过头,雁青很明显地又瘦了一圈,在月光下,皮肤更是宛如白玉。也就是这大半个月吧,她似乎成熟了很多,不再是过去那个一派天真的女孩儿,也不再是深宅大院里晶莹无尘的露珠。

    “雁青”李靖看着她的成熟,竟然有些心疼:“还怪爹爹么?”

    雁青摇了摇头,摇得很慢很慢。她抻了抻衣角,郑重地开口:“爹爹,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上天让我做咄苾的女儿,或许就是让我化解这场兵戈。女儿真的不知道活到哪一天突然就但是若是能以我的残生,换得大唐和突厥的和平,也算我不枉此生了。”

    李靖没想到她说的出这番话来,赞许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决定了,连夜启程,赶往保铁山。”雁青垂下眼帘,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爹爹,我的亲娘真的叫朵尔丹娜吗?我这次去是不是看得到她?”

    李靖的掌心沁出了一手冷汗:“你娘是叫朵尔丹娜,你见到你的亲生父亲就都明白了。雁青,你告诉他,突厥现在是背水一战,就算胜了,也是损伤大半。你再问问他,以一己的私仇,使两国百姓倒悬于水火之中,是不是真的值得。冤有头,债有主,一切都会有个结束的时候!”

    “什么私仇?”雁青显然没有听懂父亲的弦外之音,但却是钦服于他的这番话,点点头:“嗯,是了。”

    “孩儿,告退”她退后一步,双膝跪倒,恭恭敬敬扣了三个头。那张绝美的、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有的只是义无返顾。

    她的整个人,在银色的月光下闪着灼灼的光辉。如水的月华,似乎在超度苦厄中的灵魂,纯洁一旦变成了圣洁,就成为了一种不可侵犯的美。

    李靖默默地点头,雁青没有看见,她父亲脸上的表情是多么奇特,有羞惭,有敬佩,也有不顾一切的坚决。

    雁青没有再回头,她打马而去,十三天后,她出现在保铁山下。

    “我的父亲我来了。”她喃喃道。

    守山的卫兵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什么人?”

    “我要见你们的可汗,请通报一声。”雁青用并不纯属的突厥语回答。

    有人认出她来,顿时一片叫骂声,汉话和突厥话夹杂成一片。

    “汉人蛮子,可汗还没被你害惨吗?”

    “滚!你又来做什么,小娘们长得挺漂亮,没安好心眼”

    “别跟她罗嗦,杀了她,放箭放箭!”

    “放箭干嘛?不如捉活的,你看她细皮嫩肉”

    雁青咬着牙,忍受着从未有过的怒骂羞辱,尽量客气地提高嗓音:“就求各位通报一声吧,可汗他一定愿意见我的!”

    “呸!”一个士兵怒骂:“你算什么东西?”

    “放她进来”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传来,压倒了嘈杂的哄闹:“她是你们的公主。”

    守兵们齐齐下拜,连头也不敢抬。

    雁青胆怯地望去,正是咄苾,他也瘦了,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鼓满了风,像是地狱里的君王。

    一群人不远不近地簇拥着他,在众多威武的将官中,他依然显得卓而不凡。

    看着自己的父亲,亲切感和内疚油然而生,雁青盈盈拜道:“参见可汗爹爹!”

    咄苾的热泪也已盈眶,他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端详着她的脸。忽然,紧紧将雁青抱在怀里:“我的女儿达达敏尔,你终于回来了。”

    享受着从没有感受过的热烈,雁青的泪水也涌了出来。

    “走!”咄苾松开她,拉着她的手向山顶走去。他目光一扫:“你们没见到公主么?”

    满山遍野的人们这才醒悟过来,一起跪下,口称:“恭迎公主殿下重回突厥!”

    咄苾得意地哈哈大笑,他传过群臣,将另一只手伸给叠罗施,一手携着一个,走回自己的行宫。

    当日,颉利可汗赐下封号:义成公主。

    很快消息传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耳朵里,朵尔丹娜居然留下遗孤,回到了可汗身边。

    奔放的人们开始唱歌跳舞的狂欢,庆祝这一相逢。他们是那么的善良,转眼就忘记了小公主曾经给他们带来的灾难。

    上了年纪的人开始给年轻人们讲那只白色的鹰的故事。就像在很多年前一样,人们诚心诚意地企求上苍:流年不利的突厥可以就此转机,国运昌隆,万世长存。

    这场狂欢,是半地下的,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月。喜悦和希望廉价的在牧民心中播撒。

    一个月后,如丝的燕草已成茵。

    这一个月来,咄苾几乎一刻也不让女儿离开身边,他变得罗嗦了很多,不厌其烦地问她过去生活的点点滴滴。甚至破例让下人为她准备了汉人的房子,汉人的饮食,他似乎要把亏欠了女儿四十年的爱,在这短短的几天尽数补上。

    至于雁青,她还不是很习惯接受“达达敏尔”这个名字,但已经喜欢上它了,她知道那是泉水的意思,是很美的一个词。

    她渐渐喜欢上了这片土地,比起长安,这里的天空宽阔了许多。雁青每天穿着突厥的冠饰袍服,看上去俊美可爱,处处招惹着族人们的眼光。

    每天的散步,是这一对父女最喜欢做的事情,在父亲,是可以和女儿聊聊天;在雁青,则是可以享受到公主的尊荣。

    “那些柳树如果不砍,恐怕有水桶粗了。二十年二十年了,你娘的仇,还是没有报。”咄苾站在山巅的一块大石上,望着北方的茫茫戈壁。

    “爹爹”雁青鼓足了勇气,激动地叫道:“我们收兵吧!”

    咄苾猛然回过头:“你说什么?”

    雁青直直地跪倒,仰头哀求:“爹爹,娘不是被所有汉人杀的啊!我们为娘报仇就好了,何必迁怒于那么多的百姓?再说,娘她也是一半的汉人,爹爹你也是一半的汉人,这样我也是一般的汉人,至于哥哥,他根本就是汉人爹,你要算帐,这帐可怎么算?您难道连我,连哥哥也要恨,也要杀吗?”

    面对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咄苾实在没法子发怒,雁青的薄薄的嘴唇,柳叶般的眉毛,和朵尔丹娜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坚挺的鼻梁,又似乎继承了自己的英气。她那么苍白,苍白的让他这个父亲心疼,咄苾轻轻拉起雁青,脸色依旧是和善的:“起来说话,地上全是石头,不疼吗?”

    他的目光中,是满满的慈爱。

    那是从李靖的眸子里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强烈的爱。迎视着这样的目光,雁青鼻子一酸便哭了出来:“爹爹,不打了,咱们不打了!我们回到敕勒川上,女儿一辈子和爹爹在一起。我们再种起一片柳树来,没有几年,就又有柳枝可折了”她的鼻翼抖动着,越说越激动:“爹爹高兴的时候,我们就围着火堆唱歌、跳舞;爹爹不开心的时候,我就陪着爹爹,您看见我,就好像看见阿妈一样好吗?爹爹,好不好?”

    咄苾没有说话,但他的心确确实实渴望着回答一个“好”字。

    就守着一双儿女过下半辈子吧!没有了朵尔丹娜,江山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他终究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早已没有当年一统天下的野心,支持他的仅仅是两个念头:维护突厥的统一和报仇。

    “孩子”他摸了摸女儿一头乌黑的秀发,她的头发也和母亲一样,很硬,浓密的披在肩头。咄苾的笑容有一点忧伤:“爹爹本来再也不会有高兴的时候了,是你,我的小公主,是你给爹爹带来欢笑的啊。我会考虑你说的话,放心。”

    雁青的眼睛亮起来了,她上前挽着父亲的胳膊,走下山峰。

    那一夜,咄苾帐中的灯一直都没有熄灭。

    第二天一早,他破天荒的没有喊女儿出来吃饭,独自一个人转到了山下的牧民家中。

    帐篷几乎没有一顶是完整的,全都经过了几千上百次的修补,如果有一阵大风,可以想象牧民们的惨状。

    咄苾随手撩开了一顶帐篷的帘子,门里的女人惊恐万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小男孩一看见有外人进来,吓得哇哇大哭。

    只一眼,那女人便认出了他。她又激动又害怕,连忙跪倒行礼。

    咄苾看了看这个“家”从里面看上去和从外面看几乎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帐篷还是帐篷,只正中铺着一块什么皮毛,破损的已辨别不出是属于什么动物的。咄苾叹了口气,问道:“你是谁?家里还有谁?”

    那女人低了头,道:“我叫阿瓦,是木合部落的人。男人死了,儿子也死了,媳妇已经改嫁——”

    没有听完她的话,咄苾摸了摸那小孩子:“这是你孙子?”

    那女人摇了摇头:“是我外孙万岁,我的女儿女婿一家也已经死光了,只剩下这个小东西,没有他,我也不活啦。”

    那女人声音虽然哀恫,但说话还是极其冷静。

    “你的丈夫和儿子是怎么死的?”咄苾问。

    那女人声音高昂了一些:“我男人死在打长安的战斗里;儿子是跟了突利去打夷男。万岁,他们都是死在战场上的,没有丢我们卓弋家的人!”

    那女人昂着头,既不骄傲也不激动,居然也没什么怨恨和愤怒。她那么平静,似乎夫死子丧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用破衣衫紧紧裹着小外孙,似乎她的身体就是一老一小两个人的全部世界。

    咄苾点点头,又问:“阿瓦,如果你的外孙长大了,仗还没有打完,你让他上战场吗?”

    那女人迟疑了一下,答道:“他是个男人,自然要去的,就算是我们一家死绝了,也比做逃兵好。”说到这里,女人的眼角冒出两粒黄豆大小的眼泪,她慌忙用衣袖去擦,越擦越多,终于哭了出来,她泣不成声地道:“万岁,仗不会打到那个时候吧?我们都愿意跟着您啊万岁您娶朵尔丹娜的时候,我也看见了,我信得过万岁,您会带我们过好日子会的”

    咄苾弯下腰,恭恭敬敬在她面前放下一块金子,转身走了。

    那天,咄苾走遍了保铁山下所有的村落,很晚才回到山顶的行宫中,又是整整一夜无眠。

    他就这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七天,除了雁青来送水送饭,没有见任何一个人。夜半的时候,可以听得见咄苾的长吁短叹,或大骂,或争论,只要雁青知道,父亲在做一个多么痛苦的抉择。

    七天后,咄苾终于推开门走了出来。只是七天,他的鬓角居然多了不少白发。他冷静而坚决地宣布:遣使赴唐,主动议和。

    李世民大喜过望,当即下令李靖以定襄道总管的身份迎接咄苾入朝。又连下两道圣旨,使鸿胪卿唐俭,大将军安修仁二人星夜赴突厥宣诏,以示大唐议和的诚意和两国修好的决心。

    保铁山狂欢!

    长安狂欢!

    大唐举国狂欢!

    突厥举国狂欢!

    在这一片欢呼声中,唯一不安的人,是李靖。

    他没法子压制不安,只要他和咄苾一打照面,真相必然大白于天下。

    只要朵尔丹娜是他杀的,咄苾就算放过天下人,也决不会放过他。

    连雁青和叠罗施也不会。

    星夜,他找来了副将张公谨在密室深谈达旦。

    “这,唐大人怎么办?安将军怎么办?圣上已经下旨,抗旨行事可是掉脑袋的罪名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没有听说过昔日淮阴侯破齐的典故么?圣上要的是突厥的万里河山,区区一个唐俭怎么会放在眼里?只要事成,非但不会怪罪,还有重赏”

    “是,属下明白了!”

    保铁山上忽然到处洋溢着生气与欢笑。六十年来,突厥人与汉人的战争,总算有了个尽头。

    咄苾感慨地发现,原来突厥的人们,并不那么热衷于雪耻和复仇。

    天色好的夜晚,又有情人在窃窃私语,偶尔迸发出甜蜜和憧憬的笑声。男人和女人们开始筹划重建家园,可以再买一匹马,那件破烂的衣衫,也该扔掉了

    年轻的义成公主真的被当成了福音和救星每到一处,都有盛大的欢迎。

    雁青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红晕,只是稍通医理的人都知道,那红晕是多么地病态。

    叠罗施越来越喜欢这水灵灵的妹妹,常常傻傻一笑,就去手脚不停地布置接待大唐使者的礼仪。他在等,等着和平最终到来之后,然后一家人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就连咄苾的脸上,也开始偶现笑容。只是那笑容总是一闪即逝,雁青知道,他的父亲心中还有最后一个结——死结。

    这结就是那个“凶手”李靖,真的是他么?答案似乎越来越明显,但咄苾和雁青似乎都不愿说破,于雁青,是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于咄苾,却是三十年的兄弟。

    朵尔丹娜的血案已经是惨绝人寰的打击,伤口还没有痊愈,难道要将伤疤再血淋淋地撕去?

    时间在一天天的推移,两位天使终于到了。

    大唐和突厥议和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是在欢呼和盛大的迎接中进行的。

    无数放下了敌意的笑脸,无数历尽了劫难的人们。

    即便是唐俭这样早已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官员也有了一种久违的激动,他打量着咄苾,那个无数次驱赶战马踏过黄河的草原英雄,唐俭恭敬道:“久仰颉利可汗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

    “上朝天使驾到,未曾远迎,失礼失礼!”咄苾似乎还不习惯那些礼节,多少有些僵硬。

    “可汗客气了!从今以后,两国永为兄弟之邦。”唐俭扫了一眼期待的人群:“看来贵国的百姓也等急了,下官就宣读诏书吧!”

    咄苾点了点头,唐俭捧定诏书,面南一站。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报——”一名卫兵慌慌张张的闯进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叠罗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道当着特使的面如此手足无措,未免太失礼了。咄苾却是一惊,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最让他担心的事发生了。他大步跨上,一把抓住卫兵的胳膊:“快说!”

    卫兵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喘息着道:“大队汉兵杀入我境,已经快到保铁山了!”

    所有的笑容一起僵硬,虽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但每个人都有了世界末日的恐慌。

    静得令人窒息,咄苾放开了卫兵的胳膊,恶狠狠把目光转到唐俭脸上。

    唐俭在他的逼视下竟打了个寒战,手中的诏书一下掉在地上。“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圣上龙颜大开,百官额手称庆,有诏书为凭!诏书为凭啊!”唐俭慌忙去捡那诏书。

    咄苾一带兵刃,大步迈出,一脚碾在诏书,脸色阴沉到死灰,再不看唐俭一眼。

    唐兵已经攻到了山腰,防御工事基本上全毁了——今天只有轮值的几个人在站岗,人们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和平里,早已收起了刀枪,甚至连马鞍也已经卸下。

    无数特地换了一身新衣裳的突厥子民倒在屠刀下,遍地的尸首和残肢。

    一道血的裹尸布从山脚拉向山峰,血色上隐隐透出一个“李”字。

    咄苾闭上了眼睛——李靖赢了,他选择了最好的时机,做出了最大胆的决定,他宁可抗旨而行,也要杀了咄苾,灭了突厥。这一刻,咄苾终于明白谁是杀害他妻子的凶手,但一切都已经太迟。

    “爹爹——”叠罗施带过了一匹战马:“上马,我们杀出重围,东山再起。”

    咄苾脸部的肌肉似乎已僵硬,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痛苦:“突厥今日一败,是亡国的一败。亡国之君,苟活何意?”

    叠罗施急道:“杀一个是一个,咱们突厥人,只有战死的,没有束手待毙的!”

    “好!”咄苾被他重新激出了万丈豪气:“咱们父子并肩作战!”

    “还有我!”雁青纵马赶了上来,两眼中满是泪水,一切都按照她的努力进行了,但是她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灭亡。

    “走吧!”咄苾打马而下,不忍责备女儿一句。

    三骑快马直闯而下,在唐军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隐约可见李靖的帅旗迎风招展,叠罗施按捺不住了:“我去杀了他!一切坏事都是他做的!”

    “不可!”咄苾伸手一拦:“李靖就是要我们自取灭亡,先退了再说,向北走!”

    他一马当先,向北方杀去。

    唐兵从南方而来,北方的包围薄弱了许多,加上山势陡峭,不多时已杀出了重围。

    咄苾这一通冲杀,已是浑身浴血,他回头招呼:“你们还好吧”

    叠罗施早已不知去向,雁青也已经疲惫之极。

    “糟了!”两个人一起惊呼。他们的战马已经不堪驱使,尤其是咄苾跨下的战马,前腿上砍了个大口子,皮肉向两边翻着,一路流着血。

    咄苾甩鞍下马,走了几步,找到一块大石,掀动几下,大石后露出一个洞穴来。

    “进去!”咄苾望了望山顶,已有唐兵的影子在晃动:“这是我当年留下的几处藏身之所。”那是当年他防备两个哥哥留下的,却没有想到,真正用到它们的时候,已经到了国破家亡的地步。

    他运力于足,向北走了几步,坚硬的沙石地上竟深深留下几个脚印。随后将两匹战马向东赶去,沿途一滴滴鲜血滴了下来。

    这才钻进了洞穴里,关上了石门。咄苾这才感到自己确实老了,做完这些竟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乖乖躲在这里,要给我们突厥留下一点骨血。”咄苾对雁青说。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杂乱的脚步声,议论声最后,是李靖深沉的声音。

    “咄苾这一手故布疑阵,做的好漂亮啊”李靖显然是在思索:“东边是峭壁,这两个人显然不会翻山;以常人论之,向北留下脚印自然不会向北,放马向西自然不会向西唔!”

    “请元帅示下!”副将催促道。

    雁青紧张地拉住父亲的手,咄苾的掌心依然温暖、干燥。

    “唔!”李靖想了想,冷冷笑了笑:“你们带着人分两拨追赶,他们没有马,跑不远我留在这,每个时辰就砍这小子一刀,我倒要看看咄苾舍不舍得他的王子。”

    咄苾心一沉,竟然是叠罗施的声音:“李靖,你不是人!是畜生!”

    “你错了。”李靖的声音极其平静:“我不是畜生,只不过我是个军人,兵不厌诈,你懂吗?”

    “嗯!”一声闷哼,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

    “你算什么军人?你公报私仇,你们的皇帝已经答应”

    “啊——”又是一刀。

    咄苾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他轻轻拍了拍雁青的手,在她手心划了几个字:“我去了断,别动!”

    他打开机关,一横心走了出去。

    看见他从岩壁里出来,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连李靖也吓了一挑。

    大石在他身后缓缓复位,忽然又一条人影窜了出来,是雁青,紧紧靠在父亲身边。

    叠罗施手足被缚,身上满是血迹,显然被擒之前远远吃了不少苦头。李靖手中赫然是那把“日冲”剑,剑尖还在滴血。

    咄苾看了看自己手里,是那把“夕永”剑,漆黑的象地狱一样。

    李靖多少有些惭愧,但毫不躲避咄苾的目光:“咄苾,你没有选择了,你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咄苾的目光里似乎有千万把刀子:“李靖,他不是突厥人,是你们汉人,你放了他!”

    叠罗施在地上大吼:“我不是汉人——”

    李靖笑了笑:“要我放过他也不难,你放下剑。我要的是你,不是他。”

    咄苾斜眼看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靖随手摸了一下发梢,已夹杂了些银丝:“你自己决定吧。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结束了。我李靖决不会为难你那两个孩子。”

    咄苾看了他一眼,抖手,剑已直没入土。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外——一轮落日,又是那种血一样红的落日。红的那么浓重,触目惊心地刺入他的记忆。好象,很多年以前,他带着垂危的李靖连赶六天五夜的长路到阴山找朵尔丹娜,那时的黄昏就是这样的一轮落日;好象,他骑着青牛迎娶骑着白马的朵尔丹娜,那个傍晚也是这样的落日;好象,朵尔丹娜惨死的那个晚上,还是这么样的一轮落日太阳快要落山了,而他,也终于绝望。

    他垂下手,两名士兵上前用手枷锁住了他。雁青要上前,却被他用目光制止了。

    李靖露出了胜利者的残酷的笑容:“咄苾,我放过他,但是万岁是不是放过他,就不是由我们臣子说了算了!”

    听到这句话,雁青的脸色冰雪一般的凝固,她终于知道她的母亲——那只传说中的鹰为什么终年冷冰冰地不带笑容了,她只能选择厮杀,因为这就是江湖,放下剑的那一刻,就是死亡。

    所谓庙堂,不过是一个比江湖更险恶更残酷的地方,只不过是一群比江湖人更卑鄙更无耻的人。

    雁青手里的剑已举起,她已有些虚弱,年轻的生命禁不起这样的消耗。但她毫不犹豫,剑光匹练般刺出。

    李靖举剑挡过,雁青的剑越来越快,似乎每一招都带着刻骨的仇恨。李靖终究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速度上终究敌不过年轻人。

    “日冲”剑搅起一轮光圈,雁青手里的长剑粉碎。就在满天的剑影中,一道晶光闪过,一柄短剑刺入李靖腹中。

    李靖痛得直不起腰来,额头上一道道皱纹尽收眼底,他颤声道:“依依”

    雁青终究不忍,拾起日冲剑,道:“你终究养了我二十年李靖,今天我饶你一命,从今以后,恩断义绝。”

    她转过身,削断叠罗施身上的绳索,又去砍开咄苾手上枷锁。只听耳边一声惊叫“小心”她背后一阵剧痛,倒在咄苾身上。背心兀自插着那柄短剑,刚刚从李靖身上拔出来,又染上了她的鲜血。

    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咄苾眼中最后一丝光也暗淡了下去,只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天黑。

    一声尖叫传来:“依依——”

    李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远处跑来的一匹马上,居然是红拂。她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踉踉跄跄跑了过来,一把抱着雁青还柔软的身体痛哭起来:“依依,是娘害了你娘,又害了你啊”“夫人!”李靖捂着伤口:“你怎么来了?“

    红拂忽然跪在他面前:“你不能杀那孩子,他是我的儿子,也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他是龙种啊!”“胡说!”叠罗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叫道:“你不是我娘!”

    看见这样的丑事在众人面前,李靖怒到极点,他一步步走过去,一脚踏在叠罗施头上,恶狠狠道:“你错了,她真的是你娘!”

    红拂大呼着扑了上来,李靖一耳光打在她脸上,红拂傻坐在地上,他们成亲这么多年,这还是李靖第一次打她。

    李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手一松,落在红拂面前,正是当年红拂写给向燕云的书信,向燕云死后,落在李靖手里已经二十年。

    二十年的深藏不露,是怎么样的心机?

    “夫人,红拂!我从刚见到你那一面就知道你是个舞妓,我一直以为,你和那些风尘女子不同,端庄高雅,真挚纯洁,没想到,你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婊子!”李靖足下猛一使力,叠罗施的头颅已被他踏碎,脑浆和鲜血从脚下流了出来。

    红拂哪里受得了这种场面,惨叫一声,直挺挺倒了下去。

    “扶夫人下去!”李靖吩咐道,他将目光转向咄苾:“对不起,我失约了。”

    咄苾尽量保持尊严的站在他面前,老天赐给他一双儿女,却这么残酷的收回了。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个男人,必须面对一切失败的打击。他看着李靖,轻蔑地笑:“是我错了,你什么时候有过信誉了?李靖,你自己想想,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对你好么?还有一个人信得过你么?你六十多岁了,也活不了几年。嘿嘿,我不怕死,我死了,就会和我的妻子儿女团聚!你呢?”

    李靖面上一寒,命令道:“带他回长安!”

    天已经黑了,兵士们打起了火把。突厥地最后一轮落日也已经沉没,这片土地上,明天早上升起的将是大唐帝国的太阳。

    李靖的伤不清,毕竟上了年纪,挨这么一刀也不是玩的。

    第二天,咄苾从一处悬崖跳了下去。在场的人说,他们看见,深谷里盘旋着一只雪白的鹰。

    但那些目睹了现场的官兵后来都神奇的阵亡了,随之埋没的,不仅是一个无聊的传说,还有李夫人的秘密

    咄苾死后,李靖一反常态,下令属下大肆杀掠,突厥人的鲜血染红了古老的黄河

    史载:

    [一]

    颉利走保铁山,遣使者谢罪,请举国内附。以靖为定襄道总管往迎之。又遣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慰抚。靖谓副将张公谨曰:“诏使到,虏必自安,若万骑赍二十日粮,自白道袭之,必得所欲。”公谨曰:“上已与约降,行人在彼,奈何?”靖曰:“机不可失,韩信所以破齐也。如唐俭辈何足惜哉!”督兵疾进,行遇候逻,皆俘以从,去其牙七里乃觉,部众震溃,斩万余级,俘男女十万,禽其子叠罗施,杀义成公主。颉利亡去,为大同道行军总管张宝相禽以献。于是斥地自阴山北至大漠矣。帝因大赦天上,赐民五日酺。主

    御史御史大夫萧瑀劾靖持军无律,纵士大掠,散失奇宝。帝召让之,靖无所辩,顿首谢。帝徐曰:“隋史万岁破达头可汗,不赏而诛,朕不然,赦公之罪,录公之功。”乃进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增户至五百。既而曰:“向人谮短公,朕今悟矣。”加赐帛一千匹,迁尚书右仆射。主

    ——新唐书李靖传

    [二]

    其妻卒,诏坟制如卫、霍故事,筑阙象铁山、积石山,以旌其功,进开府仪同三司。

    ——新唐书李靖传

    [三]

    子德謇嗣,官至将作少匠,坐善太子承乾,流岭南,以靖故徙吴郡。

    ——新唐书李靖传

    孙令问,玄宗为临淄王时与雅旧。及即位,以协赞功,迁殿中少监。预诛窦怀贞,封宋国公,实封五百户。进散骑常侍,知尚食事,恩待甚渥。然未尝辄干政,率游畋自娱,厚奉养,侈饮食,至躬视刲宰。有讥之者,答曰:“此畜豢,天所以养人,与蔬果何异,安用妄分别邪?”后坐其子与回纥部酋承宗连婚,贬抚州别驾,卒。

    ——新唐书李靖传

    尾声:

    公元六百三十年,成为大唐历史上一个转折点,也是中国历史辉煌的颠峰。唐朝终于打败了雄踞北方的最强大帝国突厥,成为“四夷朝服”的天朝上国。周边少数民族尊唐太宗为“天可汗”并持续了一百五十年之久。突厥的灭国,直接促进了中原的飞速发展,开创了中国古代最辉煌的时代——盛唐。

    一轮朝日,

    冉冉东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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